狀元父親
校長又在會議室里拿李老師開涮了。
“李老師,上周讓你交的教學總結呢?是不是又忘了?”王校長靠在皮質轉椅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面,“你這記性啊,還不如我家養的那只金毛。”
會議室里響起幾聲壓抑的竊笑。李建國坐在角落,手指無意識地搓著已經掉漆的鋼筆,嘴唇嚅動著:“就、就快寫好了...”
“就快是多久?一天?一周?還是一個月?”王校長夸張地挑眉,引得幾個年輕教師也跟著笑起來。
我坐在李老師旁邊,清楚地看見他耳根紅得發燙。他今年四十七,在我們縣一中教了二十三年物理,是全校資歷最老的教師之一,卻也是最好欺負的一個。
散會后,我故意放慢腳步與他并肩而行。
“別往心里去,王校就這德行。”
李建國推了推那副用膠布纏著腿的眼鏡,搖搖頭:“沒事,教學總結我其實寫好了,就是忘記交了。”
這就是李老師——永遠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永遠溫吞得像一杯涼白開。
走在校園里,你能一眼認出他的辦公室——最靠里那張堆滿資料的桌子肯定是他的。教案本邊角卷得像秋天的落葉,紅墨水瓶上的標簽已經泛黃,玻璃板下壓著幾張褪色的照片。其中有一張是他和兒子的合影,孩子約莫七八歲,坐在父親肩頭笑出一口小白牙。
“小昊最近復習得怎么樣?”我問道。
李老師的臉上終于有了光彩:“挺好的,二模考了全校第三。”
“清華北大穩了啊!”
他連忙擺手:“不一定,不一定,孩子還得努力。”
王校長正好從旁邊經過,聽見這話嗤笑一聲:“老李啊,不是我說你,你自己教物理的,怎么沒見把你兒子教成個狀元苗子?”
空氣突然安靜。王校長的兒子今年也高考,成績一直徘徊在本科線附近。
李老師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低頭整理起那疊永遠整理不完的試卷。
這樣的場景在校園里司空見慣。王校長似乎以取笑李老師為樂,而李老師永遠像一團棉花,讓所有拳頭落空。
教師們私下議論,說王校長是針對李老師多年前拒絕幫他兒子補課的事記仇。但李老師從不辯解,只是日復一日地備課、上課、批改作業,像個上了發條的老時鐘。
時間滑到五月,高考前的緊張氣氛籠罩了整個校園。李老師越發沉默,常常一個人在辦公室待到深夜。有幾次我晚上回校取東西,看見他伏案工作的側影被臺燈拉得很長。
高考那天,全校教師都要去考點值班。我看見李老師站在警戒線外,目光緊緊追隨著走進考場的兒子。那天他破天荒地穿了一件嶄新的白襯衫,但領口還是歪的。
王校長拍拍他的肩:“老李,別這么緊張,你兒子隨你,能考個一本就不錯了。”
李老師沒接話,只是喃喃自語:“小昊不吃雞蛋,不知道早餐吃飽沒有。”
成績公布那天是六月二十五日。我記得清楚,因為那天暴雨傾盆,校園里的老槐樹被風吹折了一根枝椏。
我正在辦公室整理期末材料,突然聽見隔壁傳來一聲哽咽般的嗚咽。沖過去時,看見李老師對著電腦屏幕,雙手捂臉,肩膀劇烈抖動。
“怎么了?小昊考得不好?”我心里一沉,趕緊安慰,“沒事,明年可以復讀...”
他抬起頭,淚流滿面,卻是在笑:“702...702分...”
我愣住了。這個數字高得超乎想象。
消息像閃電一樣傳遍校園。李昊,縣一中普通物理教師的兒子,考了702分——河南省理科第二名。
接下來的日子變得魔幻起來。清華和北大的招生組輪流駐扎在學校對面的小賓館,天天往李家跑。媒體報道接踵而至,“寒門貴子”“教師世家”之類的標題見諸報端。
校園-->>里最精彩的,是看王校長的臉色。他那幾天總是鐵青著臉,遇見李老師時繞道而行。據說他兒子只考了三百多分,剛過大專線。
有人提議讓李老師請客慶祝,他猶豫著:“這...太張揚了吧?”
“必須請!這可是咱們學校的光榮!”同事們起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