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的胸膛劇烈起伏著,拳頭在身側捏得咯咯作響,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死死盯著趙胖子那張油膩的臉,牙關緊咬,太陽穴突突直跳。父親躺在icu命懸一線,催繳單像雪片一樣飛來,家里債臺高筑,弟弟在千里之外搏命……而這個吸血鬼,卻在這個時候,在他流血流汗干了多年的工廠里,要扣他本就微薄得可憐的工資!巨大的憤怒和一種被徹底踐踏的屈辱感,像巖漿一樣在他胸腔里沸騰、沖撞!
就在張海幾乎要控制不住,一拳揮向那張虛偽的臉時,我快步走了過去,不動聲色地擋在了張海身前半步的位置。
“趙老板,”我的聲音異常平靜,甚至帶上了一絲刻意擠出來的、虛弱的客氣,眼神卻直直地看著趙胖子閃爍的眼睛,“海子他爸的情況,您也知道,確實離不開人。廠里的難處,我們也理解。”我頓了頓,目光掃過趙胖子那明顯松了一口氣的表情,話鋒卻陡然一轉,聲音依舊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度,“不過,工資是海子應得的血汗錢,更是我們家現在救命的錢。緩發,或者扣工資,絕對不行。”
趙胖子臉上的假笑瞬間僵住了,小眼睛瞇了起來,帶著一絲被打斷好事的惱怒:“弟妹,你這話說的……”
我沒給他繼續說下去的機會,目光平靜地迎著他,語氣沒有任何起伏,卻字字清晰:“趙老板,海子在您廠里干了快十年了吧?技術骨干,平時加班加點,從沒二話。現在家里遭了難,廠里不說幫襯,連該給的工資都要克扣,這傳出去……怕是對廠里的名聲也不太好聽吧?”我微微向前傾了一點身體,聲音壓得更低,卻帶著一種冰冷的穿透力,“況且,現在勞動局、勞動監察大隊,對這種拖欠工人工資、尤其是家里有重大困難工人工資的事情,查得……可是很嚴的。”
最后幾個字,輕飄飄的,卻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準地抵在了趙胖子的軟肋上。他的臉色瞬間變了幾變,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他顯然沒想到我這個平時看起來沉默寡的家庭婦女,會在這個時候站出來,而且說出這樣一番綿里藏針、直指要害的話。他眼神閃爍不定,看看我,又看看我身后臉色鐵青、眼神兇狠得幾乎要吃人的張海,再看看周圍走廊里偶爾投來的、帶著探究的目光。
空氣凝固了幾秒。趙胖子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最終,那副虛偽的同情面具徹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戳穿算計后的惱羞成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他干笑了兩聲,聲音有些發虛:“呵呵……弟妹重了,重了!我趙胖子是那種人嗎?剛才……剛才就是跟海子商量商量!商量嘛!”他清了清嗓子,挺了挺并不存在的胸膛,努力找回一點場子,“行!海子,這月的工資,該多少是多少!一分不少!明天就給你打卡上!家里有事,該請假請假!廠里……廠里盡量克服!”說完,他像是怕再待下去會沾上什么晦氣,也怕張海真的爆發,幾乎是逃也似的轉身,邁著兩條短腿,飛快地消失在走廊盡頭。
趙胖子一走,張海緊繃的身體才猛地松懈下來。他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大口喘著氣,剛才強壓下去的怒火和屈辱,此刻化作了眼底深重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后怕。他看向我,眼神復雜,有感激,有愧疚,還有一種被妻子保護的、難以喻的滋味。
“謝了……”他聲音沙啞。
我搖搖頭,沒說話。剛才那番話,耗盡了積攢的力氣,只剩下無盡的疲憊。我看著趙胖子消失的方向,又看看icu緊閉的大門,再看看身邊丈夫布滿血絲的雙眼。這世道,欺軟怕硬,落井下石。公公那點退休金還在燃燒,醫保報銷的路依舊漫長,張洋那邊生死未卜,家里還有一個打著石膏的孩子……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是保潔公司領班老王發來的明日排班信息,冰冷的文字,標注著明天需要流汗的時間和地點。我默默地把手機塞回口袋。前方的路,依舊黑暗崎嶇,看不到盡頭。但至少,剛才那一刻,我們沒有被輕易地碾進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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