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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好了。”我迎著他的目光,沒有躲閃。心底的羞恥感如同藤蔓纏繞,但更強烈的是一種被逼到懸崖邊、只能縱身一躍的決絕。“家里……需要錢。”最后幾個字,聲音有些發澀。
老王沉默了幾秒,又狠狠吸了一口煙,把煙屁股摁滅在滿是污漬的煙灰缸里。“行吧。”他拉開抽屜,翻找著,抽出一份皺巴巴的、邊緣卷起的合同紙,又摸出一盒劣質印泥,“喏,填表,按手印。按天算,干滿一個月不遲到早退,有三百塊全勤。接單多,提成另算。”他把合同和印泥推到我面前。
我拿起那份薄薄的合同紙,紙張粗糙發黃,油墨印的字跡有些模糊。條款很簡單,也很苛刻,幾乎沒有任何保障。我一個字一個字地看完,目光在“工作時間聽從公司安排,不得無故拒絕”、“工作中出現意外傷害自行負責”等冷冰冰的字句上停留片刻。心像被針扎了一下,隨即又被一種冰冷的麻木覆蓋。尊嚴?保障?在生存面前,都是奢侈品。
我拿起桌上那支筆尖已經劈叉的圓珠筆,在乙方簽名處,一筆一劃,用力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擰開那盒劣質的紅色印泥,伸出右手拇指,狠狠摁了下去。鮮紅的印泥黏膩冰涼,像一滴凝固的血。我用力地、清晰地,將那個紅色的指印,按在了自己名字的旁邊。那抹鮮紅,在粗糙泛黃的合同紙上,刺目得如同一個烙印,宣告著某種徹底的妥協,也標記著一條無法回頭的路。
老王拿起合同,隨意瞥了一眼,塞進抽屜:“行了,明天早上六點,準時到公司集合派活。遲到一次扣五十。”語氣依舊平淡,仿佛只是處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走出那間充斥著煙味和壓抑氣息的小辦公室,冬日的冷風撲面而來。我下意識地攏了攏洗得發白的舊外套。口袋里,那張簽好的合同薄得像一片紙,卻仿佛有千斤重,沉甸甸地墜著。指腹上殘留的印泥紅色,像一塊洗不掉的傷疤。
傍晚,拖著幾乎散架的身體回到醫院。剛走到icu外的走廊,就看到張洋佝僂著背,獨自一人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他手里緊緊攥著一張皺巴巴的紙,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低著頭,肩膀微微聳動,壓抑的嗚咽聲斷斷續續地傳來,充滿了絕望的悲愴。
“……爸……你醒醒……看看我……爸……”他聲音嘶啞破碎,像砂紙摩擦著生銹的鐵皮,“……錢……錢沒了……家也沒了……都是我沒用……是我害了你……”他把頭深深埋進膝蓋里,身體蜷縮成一團,仿佛要將自己從這個世界上徹底藏匿起來。那無助的背影,在慘白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單薄和凄涼。
我默默地看著他,沒有上前。口袋里那張簽好的合同紙,硌得皮膚生疼。目光越過張洋顫抖的肩膀,投向那扇厚重的、隔絕生死的icu大門。門內,是靠著機器維生、不知能否醒來的公公。門外,是瀕臨崩潰的小兒子,是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的大兒子,還有一個剛剛把自己典當給生活的我。
這個家,像一艘在驚濤駭浪中被打得千瘡百孔的破船,在冰冷的現實之海上,掙扎著,沉浮著。而我們每一個人,都在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試圖堵住不斷涌入的海水,哪怕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前路茫茫,看不到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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