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天的自由賬單(一)
離婚判決書拿到手的剎那,林薇覺得肺腑之間驟然灌滿了初春凜冽的空氣,無比清新,無比自由。她踏出法院大門,高跟鞋踩踏地面的聲響異常清脆,像一串即將開啟新篇章的密碼。她掏出手機,指尖熟練地劃開短視頻app,熟悉的“霸總”開場bgm瞬間流淌出來——西裝革履的男人將女人逼到墻角,眼神危險而深情:“這棟樓,我為你買下了。”林薇唇角揚起一抹篤定的微笑。屬于她的“霸總”,她的“自由”,定然已在命運的轉角處,悄然等待。
十年婚姻里,丈夫周正那月薪一萬的死工資,如同一塊沉重又平庸的基石,穩穩地墊在生活底層,也沉沉地壓在她心頭。他確實挑不出大錯:工資按時上交,家務全包,連林薇母親偶爾住院的費用,他也默默安排妥帖。可林薇總覺得,這溫吞水般的日子,把她的靈氣都漚餿了。周正那雙洗菜、修水管的手,永遠沾著人間煙火氣,連情人節送的玫瑰,都透著一股菜市場傍晚打折的務實氣息。她渴望著劇里那種令人窒息的浪漫,那種一擲千金的豪氣,那種能將她從柴米油鹽中一把拽起的驚心動魄。周正?他連陪她看一場午夜電影,都會在開場半小時后,發出安穩又煞風景的輕鼾。
“薇薇,值得更好的!”閨蜜程璐的聲音總適時在她耳邊響起,像魔鬼的囈語,也像天使的蠱惑。程璐的朋友圈永遠光鮮亮麗,仿佛活在永不落幕的偶像劇里。林薇終于將積壓十年的不滿化作一句冰冷的“沒本事,死工資,窩囊廢”,狠狠砸在周正臉上。那個沉默如山的男人,在長久的靜默后,只回了一聲輕得幾乎聽不見的嘆息:“好。”
慶祝“新生”的火鍋宴,在城中最貴的云端餐廳舉行。林薇特意換上那條周正曾說“太隆重”的露背紅裙。沸騰的紅油鍋底翻滾著辛辣的泡泡,氤氳熱氣蒸騰而上,模糊了巨大的落地窗外璀璨的都市夜景。程璐舉杯,玻璃杯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cheers!恭喜我們薇薇公主,終于脫離苦海,奔向自由人生!”林薇笑著,將杯中昂貴的起泡酒一飲而盡,辛辣氣泡直沖喉嚨,嗆得她眼底泛起水光。這淚水,她固執地認為,是解脫的喜極而泣。手機屏幕亮起,推送著新的短劇片段——女主角在豪華衣帽間里,正優雅地挑選禮服。林薇將視頻放大,那水晶吊燈的光仿佛灼熱地刺著她的眼睛。
自由的風,吹了不到一周便顯出凜冽的棱角。
市中心那間灑滿陽光、帶落地窗的精裝一居室,月租九千。中介遞過合同和鑰匙時,臉上職業化的笑容在林薇眼中,幾乎幻化成劇里那位英俊多金的“霸總”管家。她爽快簽字,心中涌起一種模仿劇情、掌控自己精致生活的快意。然而,當第一筆季度房租連同押金共計三萬六千塊,像巨石投入她本不豐盈的賬戶時,那“咚”的一聲悶響,似乎并非落在虛擬的數字里,而是沉重地砸在了她的心坎上,留下一個驟然凹陷的坑。
緊接著,水電燃氣、物業費、寬帶費……這些曾經由周正默默處理的瑣碎賬單,此刻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一張張接踵而至,精準地咬噬著她錢包里日漸單薄的皮肉。林薇第一次手忙腳亂地操作網上繳費,對著密密麻麻的條目頭暈目眩。冰箱空了,她習慣性地打開生鮮app,像過去十年一樣,手指隨意點著昂貴的進口水果和有機蔬菜。直到支付成功的提示音響起,她才猛地驚醒,看著那幾乎是她以前每月零花錢三分之一的金額,后背瞬間沁出一層冷汗。她慌忙點開銀行app,余額欄那刺眼的數字讓她指尖冰涼。
生活露出了它最嶙峋的骨頭。曾經被周正打理得光潔如新的真絲襯衫,如今被她自己胡亂塞進滾筒洗衣機,出來時已皺縮抽絲,像一團被遺棄的抹布。馬桶堵了,她對著那汪渾濁的水束手無策,維修工高昂的上門費讓她倒吸涼氣。深夜加班歸來,面對空蕩冰冷的房間和冰箱里僅剩的半盒酸奶,胃里一陣陣發緊的絞痛,比程璐朋友圈里曬出的米其林大餐照片更讓她感到深刻的絕望。
第二十三天清晨,催繳房租的短信如同冰冷的鍘刀落下。手機屏幕幽幽的光映著林薇蒼白浮腫的臉。窗外晨曦初露,卻絲毫照不進她此刻的心。她猛地坐起,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幾乎要撞碎肋骨跳出來。床頭柜上那瓶為慶祝“新生”而買的昂貴香水,瓶身在熹微的晨光中折射著冰冷嘲諷的光。九千塊!這個數字在她腦中尖叫、膨脹,像一只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咽喉。自由?她曾以為撕碎的是一張乏味的舊日歷,沒想到撕碎的卻是自己賴以生存的屋頂。原來那些她不屑一顧的“死工資”支撐起的安穩,竟是她曾經安睡其上的暖巢。她環顧這間曾象征精致與自由的出租屋,每一件她精心挑選的擺設,此刻都像在無聲地控訴她的愚蠢。空氣里彌漫-->>著昨日外賣殘羹的油膩氣息,混合著她昂貴的香水味,形成一股令人作嘔的怪誕氣味。她像驟然墜入冰窟,渾身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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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箱倒柜找出那個塵封的舊手機,充上電,開機。指尖帶著一種近乎自毀的決絕,劃開通訊錄,停留在那個熟悉到刻進骨子里的名字——“周正”。電話撥通的“嘟…嘟…”聲,每一聲都像重錘砸在她心上,漫長到令人窒息。
“喂?”周正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低沉,平靜,沒有一絲波瀾,像深秋結了薄冰的湖面。
“周正…是我…”林薇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所有排練過的臺詞在喉嚨里堵成一團酸澀的硬塊,“我…我知道錯了…”眼淚終于洶涌決堤,她語無倫次,“房子…房租九千…我…我撐不住了…以前…以前是我蠢…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她哽咽著,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哀求,“我們…我們復婚好不好?我保證…保證以后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