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明信片(四)
那一棍子砸下去的悶響,和隨之而來李瓊喜老師癱坐在地的沉重喘息,連同窗外驟然爆發的、積蓄了二十二年的暴雨轟鳴,如同烙印,深深刻進那個混亂的夜晚。憤怒像退潮的海水,留下的是冰冷、黏膩的后怕和一片狼藉的茫然。我握著那根沉甸甸的搟面杖,杵在冰涼的地板上,指尖麻木。他蜷縮在墻角,花白的頭顱深埋在屈起的膝蓋間,肩膀無聲地劇烈聳動,散亂的發絲被額角的冷汗黏住。碎裂的眼鏡片散落在地,反射著窗外閃電瞬間慘白的光。
是陳宇房間門鎖擰動的聲音驚醒了我。他探出頭,臉上沒有預想中的驚愕或憤怒,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種近乎漠然的了然。他甚至沒有看地上的李瓊喜一眼,目光直接落在我臉上,聲音干澀:“媽,打120吧。他臉色不對。”
那晚的記憶是碎片化的。刺耳的救護車笛聲撕裂雨幕,急救室門口慘白的燈光,醫生緊鎖的眉頭——那一棍子砸在了他本就因車禍受損、極其脆弱的肩胛骨上,引發了嚴重的骨裂和劇烈的疼痛性休克。手術簽字時,我的手抖得幾乎握不住筆。陳宇沉默地站在我身后,像個過早洞悉世事的小大人。
李瓊喜在醫院住了近一個月。除了最初墊付醫藥費時我去過一次,之后再沒踏足過那間充斥著消毒水氣味的病房。愧疚像藤蔓,纏繞著憤怒留下的枯枝,勒得我喘不過氣,卻又無法真正靠近那痛苦的源頭。陳宇偶爾會在周末去一趟,帶回只片語:“李老師能下床走幾步了。”“他問起你。”我總是沉默地轉身,繼續在水龍頭下沖洗永遠洗不完的碗碟。
陳宇升入高中的第一個學期末,學校要求家長參加一次重要的家校溝通會。我坐在陌生的教室里,心神不寧。會議結束時,班主任特意叫住我:“陳宇媽媽,請留一下。”
我的心猛地一沉。該來的終究會來嗎?
班主任卻遞過來一個厚厚的牛皮紙文件袋,封口處用毛筆工整地寫著“陳華義女士親啟”,落款是“李瓊喜”。
“李老師托我轉交給您的。他說,務必請您親自打開看看。”班主任的眼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
回到出租屋,陳宇還沒放學。我坐在餐桌旁,盯著那個文件袋,如同盯著一個潘多拉魔盒。猶豫了很久,手指才顫抖著解開纏繞的棉線繩。
里面沒有信,沒有只片語的解釋或譴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