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酉日,侯景抵達慈湖,建康大亂,御街上百姓互相劫掠,道路不通。朝廷赦免東冶、西冶、尚方錢署的工匠及建康監獄的囚犯,任命揚州刺史宣城王蕭大器為都督城內諸軍事,以羊侃為軍師將軍輔佐他;命南浦侯蕭推守東府,西豐公蕭大春守石頭城,輕車長史謝禧、始興太守元貞守白下,韋黯與右衛將軍柳津等人分守宮城各門及朝堂。蕭推是蕭秀的兒子,蕭大春是蕭大臨的弟弟,柳津是柳仲禮的父親。朝廷搬運各寺廟、府庫的公款,集中到德陽堂,充作軍用物資。
庚戌日,侯景到板橋,派徐思玉求見梁武帝,實則想偵察城內虛實。梁武帝召見徐思玉,他謊稱背叛侯景,請求單獨奏事。梁武帝正要屏退左右,舍人高善寶說:“徐思玉從賊營來,真假難測,怎能讓他單獨留在殿上!”朱異在旁侍坐,說:“徐思玉難道會是刺客嗎!”徐思玉拿出侯景的奏疏,上面寫“朱異等人弄權,請求帶兵入朝,清除君主身邊的惡人”。朱異又羞又怕。侯景又請求派能辦事的舍人出城溝通,梁武帝派中書舍人賀季、主書郭寶亮隨徐思玉到板橋慰勞侯景。侯景向北叩拜接旨,賀季問:“你此次起兵以何為名?”侯景說:“想當皇帝!”王偉連忙補充:“是朱異等人亂政,我們是來除奸臣的。”侯景說罷狠話,扣留賀季,只派郭寶亮回宮。
百姓聽說侯景到來,爭相逃進城內,公私秩序大亂。羊侃部署防御,都用宗室子弟穿插監督。士兵爭相沖入武庫搶兵器鎧甲,管理人員攔不住,羊侃下令斬了幾人,才制止混亂。當時梁朝建立已四十七年,境內太平,公卿大夫及民間士人很少見過兵器;敵軍突然逼近,朝野震驚。老將已盡,年輕將領都在外地,軍事指揮全靠羊侃——羊侃膽識過人,太子對他極為倚重。
辛亥日,侯景抵達朱雀桁南岸。太子命蕭正德守宣陽門,東宮學士新野庾信守朱雀門,率領宮中文武三千多人在朱雀桁北岸扎營。太子讓庾信拆毀朱雀桁以挫敵軍銳氣,蕭正德說:“百姓見桁橋被毀,必會恐慌,可先穩住人心。”太子聽從了他。不久侯景趕到,庾信率軍拆桁,剛拆下一艘船的距離,見侯景士兵都戴鐵面具,就嚇得退回城門內。庾信正吃甘蔗,一支飛箭射中門柱,他手中的甘蔗應聲落地,當即棄軍逃走。南塘游軍沈子睦是蕭正德的黨羽,立即關閉桁橋讓侯景渡江。太子派王質率三千精兵援救庾信,軍隊到領軍府就遭遇敵軍,未列陣就潰逃。蕭正德率軍在張侯橋迎接侯景,兩人在馬上相互作揖;進入宣陽門后,蕭正德對著皇宮叩拜,假意流淚,隨后隨侯景渡過淮河。侯景士兵都穿青袍,蕭正德的士兵穿絳紅袍、綠里子,兩軍匯合后,蕭正德的士兵全反穿袍子(改成青袍)。侯景乘勝抵達宮城之下,城內恐慌,羊侃謊稱接到箭書:“邵陵王、西昌侯的援兵已到附近。”眾人這才稍安。西豐公蕭大春棄守石頭城,逃奔京口;謝禧、元貞棄守白下逃走;津主彭文粲等人獻石頭城投降侯景,侯景派儀同三司于子悅鎮守。
壬子日,侯景列兵包圍臺城,旗幟全為黑色,向城內射文書說:“朱異等人操控朝政、作威作福,臣被他們陷害,險些遭屠殺。陛下若殺朱異等人,臣立即收兵北歸。”梁武帝問太子:“有這事嗎?”太子答:“有。”梁武帝準備殺朱異,太子說:“賊寇不過以朱異等人為借口罷了!現在殺他們,救不了眼前急,反而會被后世嘲笑——等平定叛亂,再殺不遲。”梁武帝才作罷。
侯景將臺城包圍一圈后,從各處同時進攻——戰鼓轟鳴、士兵吶喊,聲音震地,還放火燒大司馬門、東華門、西華門。羊侃讓人在城門上鑿孔,往下澆水滅火;太子親自捧著銀鞍,到城頭獎賞戰士;直閣將軍朱思率領幾名士兵翻出城墻灑水,過了很久才把火撲滅。賊兵又用長柄斧砍東掖門,門快被砍開時,羊侃在門扇上鑿孔,用長矛刺死兩名賊兵,砍門的賊兵才退走。侯景占據公車府,蕭正德占據左衛府,侯景黨羽宋子仙占據東宮,范桃棒占據同泰寺。侯景搶走東宮幾百名歌妓,分給士兵。東宮靠近臺城,賊兵登上東宮城墻向城內射箭;到了夜里,侯景在東宮擺酒奏樂,太子派人縱火焚燒東宮,宮殿和收藏的圖書全被燒光。侯景又燒毀乘黃廄(皇家馬廄)、士林館(學術機構)、太府寺(國庫機構)。癸丑日,侯景造幾百輛木驢攻城,城上士兵扔石頭砸爛木驢;侯景又改做尖頂木驢,石頭砸不破,羊侃讓人做“雉尾炬”(帶火星的火炬),澆上油脂蠟油,成堆扔下去焚燒,尖頂木驢很快也燒光了。侯景再造十多丈高的登城樓,想居高臨下向城內射箭,羊侃說:“這車又高又輕,地基不實,一來肯定會倒,咱們躺著看就行。”等登城樓一動,果然傾倒。
侯景攻城不下,士兵死傷眾多,就修筑長圍隔絕臺城內外,又上奏要求殺朱異等人。城內也向城外射懸賞令,寫著:“能送侯景首級來的,授予侯景的官職,再賞錢一億萬、布絹各一萬匹。”朱異、張綰提議出兵反擊,梁武帝問羊侃意見,羊侃說:“不行。現在出兵少,打不敗賊寇,只會挫傷銳氣;出兵多,一旦戰敗,城門窄、橋梁小,必然死傷慘重。”朱異等人不聽,派一千多人出戰——軍隊還沒和賊兵交鋒就退逃,爭搶過橋、墜水淹死的占了大半。
羊侃的兒子羊鷟被侯景俘虜,侯景把他押到城下給羊侃看。羊侃說:“我全家報效君主,還怕不夠,怎會顧念一個兒子!趕緊殺了他!”幾天后,侯景又把羊鷟押來,羊侃對兒子說:“早以為你死了,還活著?”拉弓就射。侯景因佩服他的忠義,也沒殺羊鷟。
莊鐵擔心侯景攻不下臺城,假稱“接母親”,帶幾十名隨從逃往歷陽。他先寫信騙田英、郭駱:“侯景已被朝廷軍隊殺了,國家派我回來鎮守歷陽。”郭駱等人嚇壞了,棄城逃往壽陽;莊鐵進了歷陽,也不敢駐守,帶著母親逃往尋陽。
十一月戊午日初一,朝廷殺白馬,在太極殿前祭祀蚩尤。
臨賀王蕭正德在儀賢堂稱帝,下詔說:“普通年間以來,奸臣亂政;皇上長期生病,國家將危。河南王侯景,放棄職位來輔佐我,讓我繼承皇位——現大赦天下,改年號為正平。”他立世子蕭見理為皇太子,任命侯景為丞相,把女兒嫁給侯景,還拿出家里的珍寶財物充作軍費。隨后侯景在宮闕前扎營,分兩千士兵攻打東府城;南浦侯蕭推堅守,三天沒被攻下。侯景親自前往攻城,箭石如雨,宣城王的侍衛許伯眾暗中引侯景士兵登城。辛酉日,東府城被攻破,侯景殺蕭推及城內戰士三千人,把尸體堆在杜姥宅,遠遠對城內喊:“再不早降,就和他們一樣!”
侯景謊稱梁武帝已死,連城內的人都信了。壬戌日,太子請梁武帝登城巡視——梁武帝到大司馬門時,城上士兵聽到皇帝的儀仗聲,都歡呼流淚,人心才稍安定。
江子一敗逃回來后,梁武帝責備他。江子一叩拜請罪:“臣以身許國,常怕不能為國而死;現在部下都棄我逃走,我一個人怎能抗賊!若賊寇真能進城,臣誓必粉身碎骨贖罪,要么死在宮前,要么死在宮后。”乙亥日,江子一向太子請戰,和弟弟尚書左丞江子四、東宮主帥江子五,率領一百多名部下打開承明門出戰。江子一直沖賊營,賊兵伏兵不動,江子一喊:“賊寇怎么不快來送死!”過了很久,賊兵騎兵沖出,兩面夾擊。江子一徑直向前,用長矛刺賊兵;隨從沒人敢跟上,江子一被砍斷肩膀而死。江子四、江子五互相說:“和哥哥一起出戰,怎能獨自回去!”都脫下頭盔沖向賊兵——江子四被長矛刺穿胸膛而死,江子五脖子受傷,回到城壕邊,大哭一聲氣絕。
侯景剛到建康時,以為早晚能攻克臺城,所以號令嚴明,士兵不敢侵擾百姓。等屢次攻城不下,人心離散沮喪;侯景怕四方援兵趕到,自己隨時會潰逃,加上石頭城糧倉的糧食已吃完,軍中缺糧,就縱容士兵搶劫百姓的糧食、財物和子女。此后米價漲到一升七八萬錢,出現人吃人現象,餓死的人占了十之五六。
乙丑日,侯景在臺城東西兩側堆土山,強迫百姓服役——不分貴賤,隨意毆打,瘦弱的人直接被殺來填山,哭喊聲動地。百姓不敢躲藏,全被抓來干活,十天內就聚集了幾萬人。城內也堆土山應對,太子、宣城王以下官員,都親自背土、拿工具;還在土山上建四丈高的“芙蓉層樓”,用錦緞裝飾,招募兩千名敢死士,給他們穿厚袍鎧甲,稱“僧騰客”,分配到兩座土山,晝夜不停交戰。恰逢大雨,城內土山崩塌,賊兵趁機攻城,眼看要沖進來,士兵苦戰也攔不住。羊侃下令多扔火把,形成火墻阻斷賊兵退路,再慢慢在內部筑新墻,賊兵才沒能進城。
侯景招募奴仆投降,一律免為平民;他得到朱異的奴仆,任命為儀同三司,還把朱異家的財產全給了他。這奴仆騎良馬、穿錦袍,在城下仰頭罵朱異:“你當官五十年,才做到中領軍;我剛跟隨侯王,就成了儀同三司!”于是三天內,上千名家奴逃去投靠侯景,侯景都厚待他們編入軍隊,這些人個個感恩,愿為他賣命。
荊州刺史湘東王蕭繹聽說臺城被圍,丙寅日下令戒嚴,向所管轄的湘州刺史河東王蕭譽、雍州刺史岳陽王蕭詧、江州刺史當陽公蕭大心、郢州刺史南平王蕭恪等人傳檄文,命他們出兵救援。蕭大心是蕭大器的弟弟,蕭恪是蕭偉的兒子。
朱異給侯景寫信,陳述禍福。侯景回信,同時告知城內士民:“梁朝近年以來,權貴寵臣掌權,剝削百姓來滿足私欲。若說不是這樣,諸位不妨看看:現在國家的園林、王公的府宅、僧尼的寺廟;還有在位官員,家家姬妾成群、仆從幾千,不耕不織卻錦衣玉食——不掠奪百姓,這些東西從哪來!我之所以趕赴京城,只為誅殺權貴奸臣,不是要顛覆國家。現在城內指望四方援兵,可我看王侯、將領們,只想著保全自己,誰會盡力死戰,和我爭勝負!長江天險,曹操、曹丕都感嘆難渡,我卻像乘一片蘆葦就渡過來了,還天朗氣清——若不是上天、百姓都支持我,怎能這樣!希望諸位三思,為自己求條生路!”
侯景又向東魏孝靜帝上奏:“臣奪取壽春后,本想暫時休整;但蕭衍知道自己氣數已盡,主動放棄皇位,我軍還沒進城,他就去同泰寺‘舍身’(為祈福出家)。上月二十九日,臣抵達建康。現在江南還沒安定,戰事暫歇,我常思念故鄉,將士也都戀家,不久就會整軍北上,朝見陛下。臣的母親、弟弟,早以為已被殺害,最近接陛下詔令,才知他們還在——這都是陛下寬厚、大將軍(高澄)念情,臣無能,不知如何報答!現在特上奏請求接回母親、弟弟、妻子、兒女,懇請陛下仁慈,準許釋放!”
己巳日,湘東王蕭繹派司馬吳曄、天門太守樊文皎等人率軍從江陵出發(援救建康)。
陳昕被侯景俘虜,侯景陪他暢飲,讓他收攏舊部,想任用他。陳昕不肯,侯景派儀同三司范桃棒囚禁他。陳昕趁機勸范桃棒,讓他率部襲殺王偉、宋子仙,到城內投降。范桃棒聽從,暗中派陳昕夜里用繩子吊進臺城。梁武帝大喜,下令刻銀券賜給范桃棒,承諾:“事成之后,封你為河南王,侯景的部眾全歸你,再賞金帛、歌妓。”太子怕有詐,猶豫不決,梁武帝怒說:“受降是常理,怎會突然懷疑!”太子召公卿商議,朱異、傅岐說:“范桃棒投降肯定不假,他一降,侯景必受驚,趁機進攻,定能大破賊寇!”太子說:“我們堅守城池等援兵,援兵一到,還怕打不敗賊寇?這是萬全之策。現在開門納范桃棒,他的心思哪能輕易摸清!萬一有變,后悔莫及。國家大事,必須再仔細考慮。”朱異說:“殿下若以國家危急為重,就該接納范桃棒;要是猶豫,我就沒法管了。”太子始終沒決定。范桃棒又派陳昕上奏:“現在我只帶五百部下,到城門時全脫鎧甲,求朝廷開門接納。事成之后,保證活捉侯景。”太子見他懇切,反而更懷疑。朱異拍著胸口說:“錯過這事,國家就完了!”不久范桃棒被部下告發,侯景把他拉殺(扯斷肢體處死)。陳昕不知情,按約定時間出城,被侯景截獲,逼他向城內射書信,寫“范桃棒將帶幾十人先入城”——侯景想穿鎧甲冒充隨從跟進,陳昕不肯,決心一死,侯景就殺了他。
侯景派蕭見理與儀同三司盧暉略駐守東府城。蕭見理為人兇狠,夜里和一群盜匪在朱雀桁搶劫,被流箭射死。
邵陵王蕭綸行軍到鐘離時,聽說侯景已渡采石磯,就晝夜兼程率軍回援,渡江途中遭遇大風,人馬淹死十分之一二。他隨后率領寧遠將軍西豐公蕭大春、新淦公蕭大成、永安侯蕭確、安南侯蕭駿、前譙州刺史趙伯超、武州刺史蕭弄璋等人,共三萬步騎兵,從京口向西進軍。蕭大成是蕭大春的弟弟,蕭確是蕭綸的兒子,蕭駿是蕭懿的孫子。
侯景派兵到江乘阻攔蕭綸軍。趙伯超說:“若走黃城大路,必和賊兵相遇;不如直取鐘山,突襲占據廣莫門——出其不意,城圍必解。”蕭綸聽從,夜里行軍迷了路,繞了二十多里。庚辰日清晨,軍隊在蔣山扎營。侯景見援軍突然到來,大為驚恐,連忙把搶掠的婦女、珍寶全送到石頭城,準備船只想逃走,同時分兵三路進攻蕭綸。蕭綸率軍迎戰,擊敗賊兵。當時山頂積雪寒冷,蕭綸就率軍退到愛敬寺。侯景在覆舟山北列陣,乙酉日,蕭綸進軍到玄武湖旁,與侯景對壘卻不交戰。到傍晚,侯景約定次日會戰,蕭綸答應。安南侯蕭駿見侯景軍后退,以為他們要逃,就率壯士追擊;侯景率軍回頭反擊,蕭駿戰敗逃向蕭綸軍營。趙伯超遠遠望見,也帶兵逃走,侯景乘勝追擊,蕭綸各路軍隊全潰逃。蕭綸收攏殘兵近千人,逃入天保寺;侯景追來,縱火燒寺。蕭綸逃往朱方,士兵踩著冰雪,很多人凍掉了腳。侯景繳獲蕭綸的全部輜重,生擒西豐公蕭大春、安前司馬莊丘慧、主帥霍俊等人返回。丙戌日,侯景把俘獲的蕭綸軍俘虜、鎧甲兵器及蕭大春等人押到臺城下示眾,逼他們喊:“邵陵王已被亂兵殺死!”只有霍俊喊道:“邵陵王只是小敗,已全軍返回京口。城中只管堅守,援兵很快就到!”賊兵用刀砍他后背,霍俊辭更激烈;侯景佩服他忠義,放了他,卻被臨賀王蕭正德殺死。
當天傍晚,鄱陽王蕭范派世子蕭嗣與西豫州刺史裴之高、建安太守趙鳳舉各自領兵入援,駐軍蔡洲,等待上游各路援軍,蕭范任命裴之高總督江右援軍事。侯景把長江南岸的百姓全趕到北岸,燒毀他們的房屋,從大街以西到江邊,房屋全被燒光。北徐州刺史封山侯蕭正表鎮守鐘離,梁武帝召他入援,蕭正表借口船只、糧草沒集齊,拒不進兵。侯景任命蕭正表為南兗州刺史,封南郡王。蕭正表于是在歐陽修筑營柵阻斷援軍,率領一萬部眾,聲稱入援,實則想襲擊廣陵。他暗中寫信誘降廣陵令劉詢,讓他燒城接應;劉詢把消息告訴南兗州刺史南康王蕭會理。十二月,蕭會理派劉詢率領一千步騎兵夜襲蕭正表,大敗敵軍;蕭正表逃回鐘離。劉詢收繳他的兵器糧草,返回投奔蕭會理,隨他入援建康。
癸巳日,侍中、都官尚書羊侃去世,城內人心更恐慌。侯景大量制造攻城器具,陳列在宮闕前,其中大車高好幾丈,一輛車有二十個輪子。丁酉日,侯景再次攻城,用蝦蟆車(能拋土填壕的車)運土填城壕。
湘東王蕭繹派世子蕭方等率領一萬步騎兵入援建康,庚子日從公安出發。蕭繹又派竟陵太守王僧辯率領一萬水軍,從漢川出發,載著糧草東下。蕭方等有才華、善騎射,每次作戰都親自沖鋒,以死報國為己任。
壬寅日,侯景用火車(載火的攻城車)焚燒臺城東南樓。材官吳景有巧思,在城內挖地搭建新樓——火剛滅,新樓就立了起來,賊兵以為是神助。侯景趁火起時,暗中派人在樓下挖地道穿城;城快被挖塌時,城內才察覺。吳景在城內又修筑“迂城”(弧形矮墻),形狀像彎月阻擋賊兵,同時扔火把焚燒他們的攻城器具,賊兵才退走。
太子派洗馬元孟恭率領一千人從大司馬門出城沖擊賊營,元孟恭卻和部下投奔了侯景。
己酉日,侯景的土山逐漸逼近臺城城樓,柳津下令挖地道取土山的土——城外土山崩塌,壓死的賊兵幾乎全軍覆沒。城內又造飛橋,懸空罩在兩座土山上。侯景部眾見飛橋突然伸出,嚇得奔逃;城內士兵扔雉尾炬焚燒東山賊營,樓柵全被燒毀,賊兵尸體堆在城下。侯景于是放棄土山不再修筑,自己燒毀剩余的攻城器具。材官將軍宋嶷投降侯景,教他引玄武湖水灌臺城,宮闕前全成了洪水。
梁武帝征召衡州刺史韋粲為散騎常侍,命都督長沙人歐陽顀代理衡州事務。韋粲是韋放的兒子,返程到廬陵時,聽說侯景叛亂,就挑選五千精兵,日夜兼程赴援。到豫章后,聽說侯景已從橫江渡江,韋粲找內史劉孝儀商議,劉孝儀說:“若真這樣,朝廷該有詔令。怎能輕信傳,胡亂驚動?說不定是假的。”當時劉孝儀正擺酒,韋粲大怒,把酒杯摔在地上說:“賊寇已渡江,逼近宮闕,水陸交通全斷,哪有時間等詔令!就算沒詔令,怎能安心!我韋粲今天哪有心情喝酒!”當即騎馬出去部署軍隊。正要出發時,恰逢江州刺史當陽公蕭大心派使者邀請他,韋粲就騎馬去見蕭大心,說:“上游藩鎮中,江州離京城最近,殿下按理說該沖在前面。但江州地處中流,責任重大,需留守接應,不能離鎮。現在應先造勢,移鎮湓城,派副將率軍隨我去,就夠成事了。”蕭大心同意,派中兵柳昕率領兩千人隨韋粲出征。韋粲到南洲時,外弟司州刺史柳仲禮也率領一萬多步騎兵到了橫江,韋粲立即送糧草兵器給他,還拿出自己的金銀布帛賞賜柳仲禮的士兵。
西豫州刺史裴之高從張公洲派船接柳仲禮渡江。丙辰日夜,韋粲、柳仲禮及宣猛將軍李孝欽、前司州刺史羊鴉仁、南陵太守陳文徹,合兵駐守新林王游苑。韋粲提議推舉柳仲禮為大都督,通報下游各路援軍;裴之高自認為年紀、官位都高,恥于位居柳仲禮之下,商議多日沒結果。韋粲當眾直:“現在同赴國難,關鍵是除賊。推柳司州為帥,正因他長期守衛邊疆,早被侯景忌憚,且兵馬精銳,沒人能比。若論位次,柳仲禮在我之下;論年齡,他也比我小——但為了國家,不能再論這些。如今形勢,貴在將領和睦;若人心不齊,大事就完了。裴公是朝中老臣,怎能因私情阻礙大計!我來為諸位調解。”于是獨自乘船到裴之高營中,嚴厲責備他:“現在兩宮危急,賊寇滔天,臣子應合力同心,怎能自相矛盾!您若一定要唱反調,刀劍就該對準您了。”裴之高流淚道歉,眾人于是推舉柳仲禮為大都督。
宣城內史楊白華派兒子楊雄率領郡兵隨后趕到,援軍大集,共十多萬人,沿淮河修筑營柵;侯景也在北岸修營柵應對。
裴之高和弟弟裴之橫率領一萬水軍駐守張公洲。侯景囚禁裴之高的弟弟、侄子、兒子、孫子,在水邊列陣,把他們用鐵鏈鎖起來排在陣前,后面擺著鼎鑊、刀鋸,對裴之高說:“你不投降,就把他們全煮了。”裴之高召來善射的人射自己兒子,射了兩箭都沒射中。
侯景率領一萬步騎兵在后渚挑戰,柳仲禮想出擊。韋粲說:“天色已晚,我軍疲勞,不能交戰。”柳仲禮于是堅守不出,侯景也領兵退回。
湘東王蕭繹率領三萬精銳從江陵出發,留兒子綏寧侯蕭方諸留守。咨議參軍劉之迡等人三次上書請求他留下,蕭繹回復不許。
鄱陽王蕭范派將領梅伯龍到壽陽攻打王顯貴,攻克外城;進攻內城時沒能攻克,只好退軍。蕭范增派兵力,讓梅伯龍再次進攻。
東魏大將軍高澄擔心民間錢幣質量差、分量不足,提議不禁百姓私鑄,只在市場門口公示“錢幣重量不足五銖的,不得入市流通”。朝臣認為今年糧食歉收,請求等明年再實施,此事遂擱置。
西魏太師宇文泰無故殺死安定國臣王茂。尚書左丞柳慶勸諫,宇文泰怒說:“你偏袒罪人,也該連坐!”把柳慶抓來站在面前。柳慶神色不屈,說:“臣聽說君主被事務蒙蔽是不明,臣子知錯不諫是不忠。我已盡忠,不怕死,只怕您落個‘不明’的名聲!”宇文泰醒悟,急忙派人赦免王茂,卻已來不及,于是賜給王茂家人錢帛,說:“用這個來彌補我的過錯。”
丙辰日,柳仲禮夜里進入韋粲營中,部署各路軍隊。次日會戰,將領們各有防守區域,柳仲禮命韋粲駐守青塘。韋粲認為青塘正對著石頭城的要道,賊兵必來爭奪,有些畏懼。柳仲禮說:“青塘是要地,非兄長駐守不可;若擔心兵少,我再派兵相助。”于是派直閣將軍劉叔胤協助他。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