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的夜一向靜,此刻更是靜無人聲。
靜得連燭影都像不敢跳動,規規矩矩匍匐在東宮案前,照出他下頜線的清白與分寸。
蕭宴舒靠在門框上,肩上披著一層淡薄月色,整個人像從鬧宴的風聲里被突然抽離出來,落回這片冷寂得過分的地方。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凝住。
那一刻,蕭宴舒的醉意被逼退了幾分,而蕭子行的神色卻穩得近乎無波。
“宴舒。”
蕭子行終于開口,聲音極輕,卻像一道線,將兩人的距離重新劃回正位。
“我是太子。”
蕭宴舒笑意頓住,半醉的倨傲在那一句話面前像被風吹滅,只余下一點說不清的諷意與委屈。
“皇兄是在提醒我?”他似笑非笑,像想借笑意撐住所有不該往外漏的情緒:“你是太子,所以……我連喝醉都不能來見你?”
蕭子行沒有答,只靜靜看著他。
那目光沉靜得像深井,沒有責備,卻把所有情緒都關在了門外。
“我不是在提醒你。”他緩緩道:“我是告訴你――你今晚說的每一句話,我都當你醉了。”
蕭宴舒被那句話噎住,半晌沒說話。
回廊外夜風吹進來,吹亂了他鳳眼前的一小縷烏發。
他終于從門框上撐開身,腳步虛浮卻一步步走向蕭子行,燈影把兩兄弟的身形拉得一長一短。
蕭宴舒停在東宮案前不到一尺的地方,微仰著頭看他,像是與生俱來的囂張里混著一點倔強。
“皇兄,你真把我當醉了?”
酒氣拂至東宮面前,蕭子行卻連呼吸都沒亂半分。
他的視線一動不動地落在蕭宴舒紅得發燙的臉上,像是在判斷他是否還能站穩。
但也僅此而已。
沒有起身,也沒有伸手去扶,只是淡淡道:“醉了,便好生安歇。”
蕭宴舒喉結輕輕動了一下,像被那句話攫住了呼吸。
“……呵。”
蕭宴舒低笑了一聲,卻笑得一點都不快活,那笑意里帶著被頂到邊緣的委屈,也帶著酒意勾出的火。
他的指尖緩緩壓上案沿,骨節輕輕一緊,與蕭子行的距離被逼得只剩一步、半步――像是逼著東宮,必須給他一個答案。
“皇兄。”他抬眼,所有醉意與輕狂在那一刻都收得干干凈凈。
他的聲音極輕,卻比酒更烈:“你――為她破例了。”
蕭子行將視線從他按在案沿的那節指骨上,停了一瞬,才緩緩抬到他近在咫尺的眼底。
最終,他開口:“宴舒,例非因人而破――因理。”
蕭宴舒垂眸,不笑的時候,比笑更危險。
“因理,是吧?”他忽地輕笑,卻一點醉意也沒有,只有鋒刃一樣的清醒:“可理是人說的,不是嗎?”
若非如此,那他那位連名字都不能提的娘,算什么道理?
還是說,出身即是天理?抹殺一個人,都算不得特例?
蕭子行沉默了片刻。
燈火在他眼底漾出一線極細的光,若隱若現,仿佛被刻意壓著。
然后,他輕聲道:“所以――我讓她說。”
蕭宴舒鳳眼微睜,盯著蕭子行那雙過分沉寂的眼許久,像是要在那里找出哪怕一點,一點點屬于他,屬于蕭子行這個人的情緒。
可他沒有,真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