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律院那邊“沈講主”三字的余波還未散盡,承曜宮西廳里,酒香已緩緩升起。
三皇子蕭宴舒于此設宴,滿座皆是青年臣子,笑語雜陳、杯盞交錯,氣氛輕快得仿佛外頭風云都吹不到這間廳里來。
蕭宴舒斜倚在上首,懶散而漫不經心,指間把著那只酒盞,慢悠悠地來回打轉。
他似乎聽不見席下流動的小聲議論,也似乎全然不在意東宮那道震動朝局的遷擢,仿佛那不過是京中日常翻過的一頁,遠不比他掌心這一盞美酒來得香醇。
可有熟識三皇子的人卻知道,但凡講律院那邊只要是沈蕙笙掛席,他出現的頻率,可不比他去聽戲低。
倒也真是許多年沒見過三皇子,對什么事、什么人――上過心了。
有人舉盞逗他:“殿下,這般興致,可是因為講律院那位沈講主今日升了階?”
話音不大,卻剛好能讓上首的蕭宴舒聽見。
青年們哄笑一片。
蕭宴舒懶懶抬眼,語氣淡得像隨口道來:“從前講官,不過案上評字。”
眾臣聞一頓。
他輕撫了一下酒盞,聲音溫淡,卻帶著一層不容置疑的鋒:“如今――卻能斷人生死。”
西廳的笑語頓時輕了半分。
有人低聲辯道:“殿下,掛席講主雖尊,卻也只是復核舊案……未必到斷人生死的地步。”
“復核?”蕭宴舒指尖一頓,他輕笑,似嘲似慵:“復的是前案,核的是命案。”
他把酒盞轉了半圈,緩緩道:“一筆過與不過,生死就差在那里。”
蕭宴舒這句話落下,舞樂一曲方歇,大殿內驟靜。
有臣子吞了吞口水,小聲道:“殿下的意思是……東宮此舉,算是授權沈講主?”
“授權?”蕭宴舒挑眉,似乎被逗樂了:“若真是授權,她那桌案前,可就不是復舊案,而是斷活案了。”
眾人紛紛點頭:“東宮最是謹慎持重,豈會肆意破例?”
――畢竟,世人皆知,東宮自律之嚴,更勝律條本身。
“嗯~”蕭宴舒微微一笑:“肆意破例的事,皇兄從不做;可他一旦破例,必有其因。”
眾臣彼此對望,面面相覷。
“沈講主能立此格,不是因為東宮要給她權。”
他頓了頓,抬眼一掃,似笑非笑道:“大抵是……因為有的人把案子做得,讓皇兄……不太放心吧。”
話音輕飄飄,卻像把冷水潑進酒里,頓時讓幾個年輕官員手心都濕了。
半晌,終于有人借著酒意,小心翼翼地試探:“那……殿下近日頻入刑部,可是因為此人之故?”
那人任職于刑部,這幾天可沒少見到蕭宴舒,就差把刑部當成了自家后院了。
這種反常,他借著酒意問出口,正好找個臺階緩和氣氛。
蕭宴舒卻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聽說那案,她講得極好。”他慢慢道,像是在評戲:“可惜――”
他頓了一瞬,指尖輕輕摩挲杯沿,酒光在指腹下一閃:“她沒講出結局。”
有人忍不住追問:“殿下指的是……何種結局?”
他抿了一口酒,酒意沉在眼底,未答。
席間無人知道三皇子是什么意思,卻也無人再敢多問。
倒是有心思敏銳者忽然想起一樁舊事――昔年東宮與三皇子皆曾坐席觀案,三皇子因席上辯理敗于兄長,自此不復入講堂。
而如今,三皇子日日留意講案,連結局都記掛于心,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不是為了案,也不是為了律。
――只是因為,那位主講之人,姓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