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蕙笙點頭,未語,也無需語。
――江南,她要回去了。
那里不只是她的來路,更有她一家的墳墓。
她曾在那片水網交錯的故地里長大,也曾在那里,眼睜睜看著家破人亡。
此刻,她低頭望著手中諭牒,指尖微緊,紙頁輕薄,落在掌心,卻仿佛壓著一場雷霆。
她記得年少時,那些伸冤的信文一封封遞出,卻無一封回音;而今她手中握著的,是得以調閱舊倉、查賬動吏的令文。
世道未必變了,可她變了。
這一次,她不是去求情的,是去清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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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未歸,沈蕙笙有些認不得歸家的路了。
又或許是,那年她離開時,便未曾回頭看過歸途。
天色已晚,馬車沿江而行,江面隱隱有燈,一盞盞映在水中,搖曳不定。
潮濕、沉重的水汽從車簾縫泄入,帶著不知從哪戶人家飄來的薄炊煙氣息,像極了當年扶桐縣邊那些清早的街巷。
那時她年輕氣盛,不知人心沉浮,只知早起溫粥、案邊燈暖。
如今再歸,卻是物是人非,踏上的每一步,都不是歸途。
她靜坐在車內,覺得有些冷,倒不全是風寒,而是那種久別重歸時,連回憶都變得生澀的疏離感。
她裹了裹斗篷,指尖落在袖口處,緩緩摩挲幾下,像是借此安頓浮動的心緒。
外頭的景致已漸入夜色,樹影在江燈間晃動,朦朧得像夢。
對面的陸辰川,一直沒說話。
他斜倚車壁,目光似在看窗外,其實落在她身上已久,簾外光影搖晃,映得他輪廓深沉,像一幅未題款的濃墨山水。
沈蕙笙覺察到他的視線,偏頭看過去,眉眼間并無情緒,只道:“怎么?”
陸辰川沒立刻接話,只從她肩上略過一眼,似在確認什么,語氣輕淡:“你冷。”
她怔了一下,隨即挑眉回道:“你不冷?”
陸辰川沒答,只將目光收回,低頭拉開自己身側的行囊,從中取出一件灰青色的披風,遞了過去。
“穿吧。”
“……”
沈蕙笙沒接。
因為她已經不冷了,她已經氣得發熱――為什么,這個姓陸的,說話總有種高高在上的欠揍感?
陸辰川見她不動,也沒再勸,只微微蹙眉,把披風收了回去。
神色不見不悅,卻透著一絲克制的困惑――像是真不明白,冷了穿衣、餓了吃飯,本就是理所應當之事。
正是他這幅表情,讓沈蕙笙險些沒當場炸毛。
她又不是沒衣服!
偏他那句“穿吧”,說得像是在下令――她若不接,就成了不識抬舉。
不愧是陸大人,從少年時起便發號施令慣了。
那語氣、那神色,哪怕是在遞一件衣裳,也仿佛在發落公文。
沈蕙笙忍了忍,終究是沒翻臉――好女不和男斗!
不是誰遞來的衣裳她都得接,也不是所有好意,她都會領。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