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辰川察覺到沈蕙笙的失神。
他偏頭,目光落在她身上,僅一瞬,極快,卻極準。
沈蕙笙被那道如刃般的目光一驚,倏然回神。
她沒有抬眼去看他,只是收回視線,微微垂眸,將所有情緒一并收斂。
可心里卻有些慌亂。
陸辰川曾說,東宮看人細致入微――那她方才那點失態,會不會,已落入蕭子行眼中?
她指尖悄然收緊,片刻后,低聲啟唇,像是補充前,又像只是在陳述事實:“……殿下,家兄或知此紙事關重大,才將其貼藏于信后。”
仿佛借著這一句話,便能將那一瞬的情緒波動,藏回話音之中,一并壓下。
可她余光一掃,卻見陸辰川眉峰微動。
那是極輕微的一瞬,旁人或許察覺不到,可沈蕙笙卻知道――他不認同。
她即便不去看他,也能想見此時他眼中是怎樣的神色――那種“你不該說”里裹著的理智和審慎。
可她偏要說。
她不是不知,這句話帶著主觀臆測;也不是不明白,講律之人,應據實而,不容私情涉入。
可――那是她的兄長。
若非局勢所逼,他又何至于將一紙文書,藏在一封舊信之后?
這或許只是她的猜測,但在她看來,實在太合理了。
她曾不止一次,提醒兄長凡事要留痕存證,可當她去查時,卻偏偏什么都找不到,和兄長有關的一切,都被處理得干干凈凈。
最后,連這個人也沒了,消失得“干干凈凈”,仿佛只存在于虛無的記憶里。
所以,她不該說,但她要說。
她怕她不說,那些伸過來的黑手,就能悄無聲息地縮回陰影里。
蕭子行自然不會給任何反應。
他不置可否,只是不動聲色地將那封信與文書并收入匣內,動作平緩,甚至可以說近乎溫和。
沈蕙笙盯著他的指尖收合,等了許久,卻終究沒等到一句評價、一句指令,哪怕一個眼神的回應。
那份沉默太穩、太靜,像一口無聲的井,吞下了所有情緒,也隔絕了所有答案。
她永遠都讀不懂東宮。
或許,沒人能。
內侍上前,將匣子收妥,一如往常的程序,卻像是在替東宮傳遞一個無聲的答復――他,已聽見了。
沈蕙笙忽而覺得,只要被他看見、被他聽見,也許便夠了。
與此同時,蕭子行抬眸,看向了她,目光交匯的剎那,沈蕙笙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可不過一瞬,他的視線便移向陸辰川,平靜如常,仿佛方才那一眼,不過是雨露均沾,無所指意。
他收回目光,終于開口,語聲不疾不徐:“陸辰川,沈蕙笙,著你二人即刻啟程,前往江南舊倉,查賬核據。”
陸辰川俯首行禮,沉聲道:“領命。”
他沒有多半句,卻在躬身起身時,瞥了沈蕙笙一眼――那一眼極淡,轉瞬即逝,卻像是默默提醒她,莫再失神。
沈蕙笙也沒再讓自己走神半分,她挺直脊背,應聲道:“領命。”
聲音落下那一刻,她整個人便似重新歸入了講律官的軌道――克己、應命、赴事如令。
那點剛才的起伏與私情,仿佛從未在她眉眼間泛起過。
退下時,簾外已有宮人備好東宮諭牒與行箋,一應交予二人。
陸辰川接過,轉身之際,也未再看她,只一:“申時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