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吏終于來了。
時隔五年,再度見到倉吏的臉,陸辰川眼神未動,手下卻已將卷宗合上。
他對案卷早已熟稔,卻對人心,仍舊陌生。
那倉吏,名李根,進門時低著頭,額角的疤還在,眉心卻多了道老不掉的褶。
五年前,他就被調去了別處,早就不當倉吏了,沒想到,五年后會再被喚上堂,而主斷,竟然還是陸辰川。
他本能地朝那人的方向避了一寸,跪下時,幾乎將頭埋進了地板里。
可出聲的不是陸辰川――最先開口的,竟是一位女子。
李根耳尖一動,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進門時的確瞥見陸辰川身旁坐著位女子,穿著律官公服,他本以為只是個陪襯,沒想到她竟然主動發難。
“李根,你還記得,是誰讓你開的庫?”
那聲音像是刻意壓得很低,低到讓李根不禁打了個寒顫,他抬也不敢抬,嘴皮子抖了一下,才勉強擠出一句:“是……是沈司佐。”
“口頭交代?”那女子又問,語氣不咄咄逼人,卻有種暗藏的鋒。
李根額頭更低了些:“是……是的,大人。”
“你還記得,具體是哪個時辰?”
李根喉結滾動,像是被人釘住了舌頭,半晌才道:“辰時。”
他的話語落下,堂中竟靜了一瞬,無人說話,也無人動作,可他分明能感受到,有無數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如芒在背。
他忍不住偷偷看了陸辰川一眼,因他怕極了――他怕,陸辰川突然開口,提起那年他親口說出的“丑時”。
可他又悄悄安慰自己:怕什么?五年過去了,早就查無實據、死無對證了,只要咬死這套證詞,誰又能拿他怎樣?
畢竟,那位大人當年,就是這么教他的。
陸辰川捕捉到李根微妙的神情變化,眉宇微蹙,卻未出聲,只是微微偏頭,望向身側那位女子――沈蕙笙。
此案當年便阻撓重重,今時今日,又能如何破局呢?
沈蕙笙像是未察覺到他的目光,面色沉靜得不像話,她并未急著拆穿,只輕輕點頭,道了聲:“好,辰時。”
她將一頁案卷翻開,語聲清清冷冷地響起:“李根,我提醒你,依《軍資令》,開庫須有文牒、調令、批簽,三者缺一,倉吏連坐,以盜論處!”
“又據《斷獄令》,明知情偽而署證者,與主犯同罪。”
她手中案卷隨即一頓,聲色俱厲道:“再依《刑統》,擾亂軍需、意圖通敵者,屬謀叛,列‘十惡’,主犯――處以斬刑!”
話畢,沈蕙笙將案卷猛然拍下,案上應聲作響,整個堂內一震。
李根背脊一震,像是被那聲響劈中了脊骨,冷汗瞬間從額角滲出,順著疤痕淌進眼里,澀得發疼。
半晌,他咬著牙,艱難地開口:“……小的所供,句句屬實。”
沈蕙笙垂眸看他,冷靜道:“你再說一遍,是哪日、何時、誰人、何令。”
李根仿佛能夠聽見自己咽口水的聲音,答得卻是極為流利:“回稟大人,是二十四日辰時,沈司佐親口命我開庫。”
陸辰川緩緩收回目光,掠過沈蕙笙面前那攤卷宗時,看見她用力收緊的指節,指尖幾乎隱隱發抖。
他迅速移開視線,幾乎不忍再看。
他并無半分看輕沈蕙笙之意,只是,她還沒有真正看清楚,自己面對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