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鮮少有這般重的疫疾,也極少有這般冷的天。
陸辰川伏在案前,指尖懸于那本卷宗之上,筆卻遲遲未落,手指如同凍僵了一般。
“沈修。”
他的視線久久落在了這個名字上,眼底像是蒙上了一層舊影。
是他。
怎么會是他?
那個人,在他的印象里,素來最穩重持正,遵規守矩,怎么會擅權越限,意圖通敵?
他昔年曾在沈家借書,記憶里,那人便是寧肯重抄三遍,也不肯錯半個字的人――規矩到叫人犯愁。
可也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成了朋友。
兩人性子不同,一個冷,一個拙,卻偏能對上話,偶爾一同翻例卷、對律條,誰說錯了,誰就請茶。
而他,從未錯過。
每每都是沈修憨笑著將茶遞給他,從不計較,也從未有過不服氣的時候。
沈修反應未必比得上沈家三娘,卻勝在謹慎細致,步步踏實,極少出錯。
所以――光是從性情而論,便情理難通。
陸辰川眼睫輕動,視線重新落回那本卷宗。
他起初并不覺得此案難斷,即便上頭下了“三日結案”的死限,他心里分明,思路清晰,原以為――足夠了。
可他錯了。
他沒有第一時間去見沈修,而是先調庫賬――查案須循證據在前、詞在后,流程如此,私情不能先。
可沒想到,倉吏本該即時送來,卻一推再推,理由冠冕堂皇,說什么“賬下抄錄未完”“兵庫庫使不在”“值守調換”――反正就是不給。
等他親自去了庫房,賬本倒是攤開了,卻赫然發現:調撥冊頁斷檔,缺口正落在出事那日。
他問,兵曹參軍便說稍后補上,而此時,時間已過去了一日。
他隱隱察覺阻力,速又親自去追查撥文牒,卻處處閉門。
不到兩日,證據四散,證人調崗。
無奈之下,他連夜趕往獄中欲見沈修,卻被告知“上意有令,沈司佐突患疫癥,需隔離靜養”,不得探視。
而這個上級身份,他無權探知。
他未能見到沈修,卻拿到了那份提前送交、如恩賜一般的口供筆錄。
一眼掃過,他便停了下來。
上面供認不諱,可他認得出,這不是沈修的字。
他絕不會認錯,因為,沈修是他唯一的――朋友。
他心下一沉,當即要求調閱倉吏筆錄,只見上頭白紙黑字寫著:二十四日辰時,沈司佐曾口頭下令,令其開庫。
可他記得清清楚楚,那日他首問倉吏,倉吏分明說的是――二十四日,丑時。
他再度要求兵曹參軍將庫賬交出,等他終于見到了,那被抽換掉的“第十八頁”時,卻見其上所載出庫時辰,也赫然寫著:辰時。
――有人動了證詞。
明日,便是開堂審理之日,而他――竟無證可用。
與此同時,知府已催了他一輪又一輪,外頭安撫司的人也來過,留下話:“上意急切,今夜必須結案。”
可這案――他結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