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無法分辨傳聞的真偽,可她卻能清楚地看見,蕭宴舒此刻的神情。
那笑意已徹底散去,眉目間的明艷被光影削得鋒利,像藏了一層不肯示人的孤意;那光鮮亮麗的表象下,又不知藏著多少血淋淋的過往,仿佛每一分瀟灑與從容,都是被迫套上的華服,只為遮住骨子里那一點傷。
堂上的人已漸漸散去,當最后一個腳步走出講堂,蕭宴舒仍坐在最后一排,靜靜地看著沈蕙笙。
沈蕙笙亦未離開,低頭收卷的動作極慢,仿佛只是在給自己找個借口,不必先開口。
兩人之間隔著整整數列空座,風從窗格穿過,帶著初夏的暖意,蕭宴舒忽而輕笑了一聲,眼底的寒像是被這暖風融化了,重新映出瀲滟光色。
“不愧是沈講席,這借古喻今的功夫――本王也算是見識過了。”他說著起身向她走去,腰間佩劍微微一蕩,帶出一縷本不該出現在講堂的旖旎冷香。
沈蕙笙只當聽不出來他的話外之音,答道:“我不過是據實而講,至于別人聽出什么,那便不是我能控制的事了。”
不料蕭宴舒卻突然向她逼近一步,微微俯身,氣息幾乎掠過她的鬢發,聲音低得像笑:“沈講席――你在皇兄面前,也是這般,渾俗和光?”
沈蕙笙心中驟然一驚,忙不迭往后退了一步,幾要撞到案上――這登徒浪子,光天化日之下,竟如此輕薄!
她瞪著他,卻仍要強作鎮定道:“殿下說笑了。”
蕭宴舒卻沒再笑,他的神色在瞬息間斂去那層漫不經心,眼底的光一點點黯下,像是褪去了所有溫度的深潭,沉沉地望過來時,竟讓人有種要被徹底卷入其中的窒息感。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卻偏裝作糊涂。”他聲音輕得仿若嘆息:“你早聽過我的身世,對嗎?”
沈蕙笙一怔,卻不敢再看他:“殿下何出此?”
蕭宴舒微挑嘴角,笑意苦澀:“你看我的眼神。”
沈蕙笙動了動唇,竟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可蕭宴舒卻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只是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落在那宗舊卷上,眼底是掩不住的疲憊與孤獨。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他低聲道,語氣近乎呢喃:“卻還在眾人面前――”
他頓了頓,似在克制,聲音最終落得極輕:“敢說‘有罪者,不止手中之刃’。你就不怕,連自己,也在罪中?”
沈蕙笙聞緩緩抬頭,像是能一眼望盡他的脆弱,她心中驀然一緊,搖了搖頭道:“我只是循著自己心中之理所講,若講理也是罪,那我寧愿,與理同罪。”
蕭宴舒鳳眼微睜,喉間似有一瞬的哽塞,可轉瞬間,他又將那點情緒藏了回去,神色如舊,懶散的笑重新掛在唇角。
“沈講席。”他凝視著沈蕙笙,眉眼彎彎:“你是唯一一個,不問我出身,不問我立場的人。”
沈蕙笙靜了片刻,才緩緩答道:“命不由人,理在人心,講理之人,只問是非。”
蕭宴舒低低“嗯”了一聲,嗓音里藏著未散的喑啞,隨即,他笑了笑,輕得仿佛怕驚散這突如其來的夏。
轉身離去時,衣袂微動,帶起一陣暖風熱浪,他自己都沒察覺,那風有幾分炙熱。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