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光映牖明,蟬鳴入靜,講律院堂喧聲斂。
今日,沈蕙笙受三皇子所托,于公堂上開講“云州謝氏兄弟相殘案”。
案卷攤開,暖風自窗入,拂起泛黃紙頁。她不知為何,只覺那行模糊的舊字,在陽光下格外刺眼――仿佛十年前的血書與白骨,又在案前重現。
她抬眼望去,那人在最后一排斜倚而坐,眉梢帶笑,一手支頰,姿態慵懶,陽光自窗格灑下,落在他微垂的睫上,薄唇含笑,眼底一片淡金。
不知情的人,只當是哪家不務正業的閑散公子誤入此地,殊不知他那份自在與漫不經心,卻偏偏引得滿堂側目。
沈蕙笙的目光只在他臉上一掠而過,很快便又落回案卷,心中暗道這堂講席座無虛席,不知都是來聽講的,還是來看人的?
她指尖輕輕一頓,是理紙,也是在穩心。
“云州謝氏案――”她開口時聲音平穩清晰,絲絲入耳,帶著講案人慣有的冷定與分寸:“兄弟反目,父證子供,十年已判為鐵案,然舊卷重開,共有四處不合。”
筆墨摩挲聲漸止,堂內眾人屏息,沈蕙笙將昨日所察一一道來,氣氛又忽沉了幾分。
“舊案今看,皆是冤情,那藥瓶,那匕首,那證詞,恐并非謝遷之罪。”她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而是有人,擇弱而噬,欲蓋彌彰。”
話落,她稍停一瞬,并未抬頭去看任何人,卻不自覺地將舊影與今聞重疊――那“擇弱而噬”四字,似不是在講謝家,而是在講這天底下,默認的生存規則。
蕭宴舒給她的,并非一樁簡單的民案。
卷宗里謝氏一家的身影,皆隱隱與皇室秘辛不謀而合――手足為利相殘,父親道貌岸然,權勢擇弱而噬。
在她接過案卷的那一刻,她便知曉,蕭宴舒要的,從來不是她斷出謝家兄弟相殘的真相。
他要的,是借這面“民間之鏡”,照一照那無人敢說的“潛規則”;讓一個律席,以律為刃、借律問心,問訊這不講道理的世道。
想到這里,沈蕙笙合上了卷宗。
她緩緩抬眼,在滿堂學子期待她做出最終推斷的目光中,卻并未明兇手究竟是誰,只留下一句:
“――有罪者,不止手中之刃。”
滿堂寂靜,眾人尚未回神,似仍在消化沈蕙笙最后一句話,唯有那道慵懶的身影竟不知何時坐直了身體,收了笑意,鳳眼在與她的交錯中微微一斂。
那一眼太深,不過一息,便讓她心頭卻像被什么微微觸動。
她分明什么都不知道,可又偏偏好似能看見――皇城里的腥風血雨。
那段關于三皇子的傳聞,忽地躍上心頭。
她仿佛看見一個年幼的身影,皇子們已在學宮入列時,他卻被丟在西苑的陰影里,書卷殘缺,飯菜不凈,幾次染病也無人問。
他被諸皇子排擠,被宮人冷眼,那些嘲諷、冷笑、輕蔑,像最鋒利的刀刃,一寸寸剮過幼童的尊嚴。
沈蕙笙心底微顫,卷宗在掌心被攥得更緊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