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律堂陳設簡肅,中央設太子朝案,兩側列屬官矮案與朝椅,已按品階坐滿了人。
唯太子身側,額外設著一張素木軟榻,鋪淺青錦墊,是閑居之款,竟與滿室朝儀格格不入。
沈蕙笙隨眾步入,便見那軟榻上斜倚著一人,他指尖漫不經心地撥弄著案旁香爐,煙氣裊裊上騰,將他半張面孔隱入霧影。
不消說,自是三皇子。
蕭宴舒目光微抬,恰在她踏入之時――似早已等著這一刻。
那雙鳳眼透過輕煙望來,極亮,也極慢,帶著幾分若有若無的笑意,那笑意閑散,卻又隱隱透著戲謔與獵意。
沈蕙笙腳步微滯,幾乎要懷疑自己,是不是才剛踏入了圈套。
可不容她多想,堂上內侍已拔高了聲量,朗然宣道:“太子殿下――駕到!”
話音未落,殿內眾人幾乎在同一瞬間起身,指尖飛快拂過衣袍褶皺,旋即躬身肅立,那原本散亂的氣息,頃刻凝成一股森然的肅意,仿佛連香煙都被這股壓迫收束成一線。
沈蕙笙也忙垂首,余光恰有一抹金影掠過――
那是東宮獨有的墨色公服,袖角繡著暗金松枝,在晨光里泛起一層溫潤的光澤,冷而不烈,莊而不寒。
太子登座,眾臣皆俯身行禮,唯三皇子慢了半拍,姿態瀟灑,笑得不緊不慢。
“皇兄。”
“坐。”
蕭宴舒含笑一揖,衣袂掠過香煙,拂出一點微光。
他重新倚回錦墊,一手支頤,姿態散漫得近乎無禮,堂上百官皆屏氣凝神,唯他似在看戲。
沈蕙笙心頭微動。
太子身側之位,本不該設閑榻,更不容如此隨意;可太子坐在上首,神情如常,連眼角的波瀾都無。
她垂下目光,不敢多看,只覺這兩位殿下之間的分寸,恰似那爐中一縷煙――看似散漫無形,卻有自己不敢越的界。
倒是令人咄咄稱奇。
蕭子行落座,舉止一如她初見時那般簡潔利落,不拘虛禮,只抬手示意眾人歸位。
他端坐案后,背影與整座律堂的格局融為一體――筆直、冷靜、不可逾越。
“律以明是非,理以正人心。”他目光略掠堂中,氣勢平穩而自成分寸。
“今日之試,諸位可直陳所見,不拘格式。所論之理,不問官階,只問是非。”
話落,他略一轉眸,微一點首,示意講律院總裁上前宣讀。
簡廷謙即刻上前一步,展卷朗聲道:“奉東宮之令,本次試案,旨在觀諸位見習之識見與斷理。”
他語聲平和,卻帶著一絲無形的壓力:“見習講事七人,各配一卷――或論律條之明,或析人情之變,或辨公私之界,或斷利害之案。諸位依所授卷宗獨自研判,不得互辯、亦不得引他。論畢,方可退席。”
殿內氣息頓沉,連最聒噪的呂正都屏了氣,唯有蕭宴舒案上的爐香仍在燃,煙氣細長,一寸一寸往上爬。
簡廷謙合卷,轉身俯首,恭聲道:“請殿下示題。”
蕭子行微微頷首。
內侍呈上數方封卷,朱封整齊列于玉案之上,蕭子行伸手取起其一,緩緩啟封。
“首題――《北平斷契》。”
蕭子行目光一掠,聲線平穩:“徐詡應試。”
隨即第二封、第三封相繼啟開,名字依次被點出,前方的幾位見習正依次上前應試。
蕭子行穩坐如山岳,眉目間一片靜色,看不出喜怒;而一旁的蕭宴舒鳳眼半闔,神情倦怠,像是隨時要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