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已過,冬去春來,京城的雪還未化盡。
沈蕙笙的年過得極靜,她無家可回,也無宴客赴,只在講律院的小院中焚香寫卷,偶爾抬頭,聽外頭鞭炮聲連天。
那幾日的寧靜,像一場短暫的夢。
夢還未散,太子令至――東宮律堂設試案,命講律院數名新進見習入宮應試,稱太子親臨設題,以觀其才。
其中之一,便是她。
講律院中,自太祖開國以來,律席出仕,皆以試案為階。
天子設題,乃是講律院最高規格的試案,能入選者,往往半步之遙便可得“主講”名分;而今太子監國,卻將此規格用在初入講律院的見習身上,實屬前所未聞。
那種感覺,就像殺雞用了牛刀,也不知道太子此番想要“殺”誰?
講律院諸官心下惶惶,不知此舉是榮是禍;然見習講事卻多初生牛犢,皆以為是難得的機遇。
唯沈蕙笙一人,反倒異常淡然。
來京這段時日,她自覺見過風浪無數,不論再生何事,也難令她驚訝了。
翌日卯時,天未大亮,被點名的數位見習講事早已在東宮門外側的廊下依次立侍,而其他重臣也紛紛進入東宮候命,皆在等候太子請安畢、啟理政務。
沈蕙笙站在廊下最末,目光微垂,靜靜等候。
前頭的幾位見習講事都極年輕,或緊張、或興奮,但無不翹首望著東宮的方向。
那種帶著野心的熱氣,在清晨的冷冽中顯得尤為明顯。
那扇朱漆大門巍然橫亙,門釘如列陣冷鐵,晨光透過霧氣,落在漆面上,反出一層血色的光;鴟吻在檐角佇立,猙獰而莊嚴,風一掠,千縷鈴聲齊鳴,又瞬息歸于死寂。
沈蕙笙也不禁抬頭望去,只覺那門高不可及,眼前仿佛又浮現太子高峻的身影。
這時,前頭幾位年輕人忽而挪了挪身子,齊刷刷向她靠了過來。
她微微一怔,有些摸不著頭腦,下意識也想往后騰挪一下,誰知卻被前面那位男子扯住了衣袖。
她記得那人叫呂正,是同批入院的見習,平日里最是聒噪,此刻卻偏偏壓低了聲音,神情又急又慎,像在探什么不得泄的天機。
“蕙笙,你上回不是當著太子和百官面講案嗎?”他幾乎把聲音咬在齒間,眼底卻亮得發燙:“快給我們說說,太子――究竟是何模樣?”
周圍幾人立刻豎起耳朵,連呼吸都輕了幾分。
沈蕙笙被那幾雙眼睛看得哭笑不得,稍一猶豫,才接話道:“只一面之緣,不敢妄斷,但我覺得……殿下與傳聞中并無二致。”
“那傳聞多著呢!”呂正說完像是趕緊一拍腦袋,道:“不對,是我記混了,誰說起太子,好像都一個樣。”
沈蕙笙想了想,點頭道:“或許因為他本就那樣,無可挑剔。”
呂正縮了縮脖子:“完了完了,我聽說殿下從不怒,但只要一頓筆,底下人自己就知道錯了,真有那么神?”
沈蕙笙搖了搖頭,因她也不知,但若真是這樣,那確實有些嚇人了。
她本來也沒有很緊張,被他們七嘴八舌一說,竟也被那股莫名的氣氛感染了幾分。
――也不知道太子會出什么試題?
忽而,一陣靴底踏雪聲從外傳來,氣息陡然一緊。
眾人以為是太子駕到,臉色一白,紛紛整衣垂首,可眼角皆忍不住朝大門偷偷瞄去,只見那扇大門緩緩開啟,一線初升的晨光從門縫傾瀉,映出一襲修長的身影。
那人外披雪色貂裘,未著朝服,也無隨侍儀仗,只帶了一個仆從,腳步極慢,像是故意踩在眾人心口的節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