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律院正殿廣闊如海,百官分列兩側,衣袂整齊,宛若兩道潮涌的堤岸。
殿宇內靜默無聲,百官肅然而立,無一人敢輕聲私語。
所有人的目光,皆匯聚在高榻之上,那位端然而坐的年輕儲君身上。
蕭子行不曾笑,也未曾舉目掃視,只是微微抬眸,便似有無形的風雷壓下,讓人為之斂息。
就在這令人心悸的靜默中,他手中玉笏輕輕一頓,聲音沉而冷冽:“講律院,重講宮婢投井案。”
講律院總裁上前一步,他廣袖齊整,須發雖已有霜白,卻立姿筆直,氣度不減當年。
那人,正是簡知衡之父――簡廷謙。
沈蕙笙遠遠望著,忽然明白,簡知衡身上那種不動聲色的沉穩從何而來。
若說簡知衡是柔和的清流,那么簡廷謙便是深不可測的大河根基,此刻他立于殿前,一聲啟奏,便足以壓住滿堂氣息。
“殿下,此卷疑批,出自見習講事沈蕙笙,現已在殿前候命。”
簡廷謙話音剛落,殿內百官的目光如刀鋒般交錯,盡數落在殿角那抹倩影上。
沈蕙笙呼吸一滯,仿佛整個人被那無數目光生生釘住,四周的空氣也隨之沉重,壓得她胸口隱隱發悶。
那一瞬,她覺得自己仿佛是那河流中被卷起的一葉浮萍,卻要在這最洶涌的漩渦中心,開口講案。
高座上,蕭子行眉目沉斂,好似殿內的輕微涌動,未能驚擾他半分,玉笏靜靜橫在掌下,他安然而坐,不發一,不作一態,就連目光亦未向側畔流連一瞬。
可偏偏,他什么都沒做,就足以讓人明白,什么叫做君臨之勢。
沈蕙笙絕非真是初出茅廬的見習講事,她在現代時開庭無數,面對過不計其數咄咄逼人的律師、窮兇極惡的罪犯、甚至是偏頗冷厲的審判長,她都能鎮定陳詞,毫不怯場。
可此刻,在這殿堂之上,在那年輕儲君的威勢之前,她竟生出了一絲久違的怯意。
但怯意只是瞬息。
她逼自己深吸一口氣,將胸口那股被壓下去的窒悶硬生生平復,眼睫輕顫之間,所有情緒都被按入水底,只留下理性與冷靜。
她提醒自己――這里不是她第一次面對威壓,也不會是最后一次。
她若要站上更高處,就絕不能被這份威勢壓垮。
沈蕙笙握緊律書,緩緩抬步,走出殿角,走向高臺。
衣袂隨著腳步微微拂動,腳步從最初的虛浮到越走越穩,她的身影一點點走到所有人目光匯聚之處。
大殿中央,她抬起眼簾――正與那道目光撞上。
年輕儲君的眼神清冷沉靜,似無情緒,卻如長夜寒星般俯瞰下來。
而沈蕙笙,不避不躲,目光灼灼,如同黑夜中燃起的一簇火,渺小卻真切,與那高遠星輝遙遙對峙。
“見習講事沈蕙笙,奉命重講此案。”
她聲音清晰,卻在落下之后,再無一絲回響。
蕭子行未有立刻回應,甚至說,毫無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