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婢阿棠,于申時酉初自投冷井,體表無創,驗尸無傷;
據宮監回報,近來神志不寧,疑受思病所擾;
準以自盡結案。”
“阿棠……”沈蕙笙輕聲喚了一句,指尖在字跡上停了停,仿佛這樣就能觸碰到那素未謀面的女子。
可這女子,留在世間的痕跡,竟只剩下這三行冰冷字句。
沈蕙笙手中的這份卷宗――既無詳細尸檢、也無一人監筆,僅一名年老御醫草簽,結案倉促敷衍,卷內無證人、無筆錄、無物證,簡直敷衍至極。
她的目光落在那份僅有的尸格上,眉心漸漸擰緊。
署名處的墨跡遲緩而顫抖,卻像是出自一位手不穩的老人之筆,可這尸格上所錄字跡,筆力卻又迥然不同,倒像是出自另一人之手。
她盯著那幾行字,心底泛起一陣涼意。
此案――有疑。
就在這時,那位年長的講席官忽然抬手,指節在案幾上重重一叩,發出一聲悶響,像是當頭一棒,敲在眾人心口。
“記清楚――”
他的目光如炬,冷聲擲下:“爾等所寫講理,并非紙上練習,每一卷,皆要向上呈交!若敢潦草塞責,虛敷衍,講律院將記錄在案,名聲有損,考評有失,仕途自斷――爾等自負!”
他頓了頓,聲線愈發肅殺:“卷宗堆積,時間緊迫,若無疑義,便寫‘無異議’三字即可,不必贅述。”
此話一落,堂內頓時響起倒抽冷氣之聲。
一眼掃去,有人額角滲出細汗,有人握筆的手指微微顫抖,也有人強自端坐,卻下意識避開講席官的目光。
能在這京城立足的,絕無蠢人,上頭的深意,在座之人心中自明。
這分明是――要把他們推出去充數交差。
卷宗寫“無異議”,便意味著結案,不會被再度復勘;即便被復勘了,案子也不一定真有問題;就算有問題,也可推脫是見習所書,經驗不足。
如此一來,律院既能按時交差,也能規避風險,乃是最優之策。
至于哪個見習若運氣不好撞了彩,那便是前途盡毀了。
不過,這個概率確實微乎其微。
在一番權衡與講席官冷厲注視的催逼下,許多弟子開始紛紛落筆,草草寫下“無異議”,交卷了事。
而沈蕙笙,卻像是沒看見、沒聽見,只是垂下眼睫,用力按住案前薄薄的卷宗。
她的眼神未動聲色,心底卻像被冰水澆過――
又是這樣。
三兩語,便能將一個鮮活的性命,一筆勾銷。
是如今的“自盡”,也是當年的“緩流徙”。
她的長兄,不就是這么死在三字之下嗎?
她沈家,不就是這樣,滅了門嗎?
那位叫阿棠的女子,她沒見過,也不認識。
可當她的指尖停在那冰冷的字跡上時,她卻仿佛看到一雙眼,在冷井之底,帶著不甘與呼救,死死望著案卷前的她。
那雙眼睛與記憶中長兄的眼睛漸漸重疊,讓沈蕙笙身子猛地一震,手中的案卷險些跌落在案上。
冷汗自她鬢角滑落,她卻全然未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