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這里和沈蕙笙想象中沒什么不同,繁華、莊嚴,又帶著讓人仰望的冷漠。
她從江南一路顛簸至此,仿佛終于推開了命運的大門,可門內的萬千燈火,卻無一盞真的為她而留。
那京城的講律院,要比江南的更加氣派宏偉,朱漆巨門緊閉如壁,金釘森列,仿佛隔開了凡塵與天律。檐下垂著的鐵鈴,隨風錚然作響,像是在提醒踏入此地之人:一字一,皆重逾千鈞。
沈蕙笙佇立在門前,心境早已與初入講律院時截然不同,她抬頭望了須臾,深呼了一口氣,抖了抖油紙傘上的雪,終是跨步邁了進去。
遞過函文,她便是真的進入了京城講律院――全國律學中樞。
她沿著丹墀石階層層而上,只見青磚灰瓦連綿不絕,廊廡深處傳來隱約的讀律聲,殿宇高闊,幾乎讓人一抬頭就生出渺小之感。
和她一樣,穿著新入見習服的弟子們或三五成群,或有人招呼指引,唯獨她形單影只。
有人掠過她身邊,衣袖掃過,似笑非笑低聲一句:“江南講律院竟真推了個女弟子上來。”
沈蕙笙仿佛未聞,只斂了斂目光,握了握手中傘,徑直向自己的屋舍走去。
她知:偏見不會因為登得更高而消散不見,相反的,只會愈發肆意橫行。
哪怕她是江南首席弟子,到了京城,也需降級,與新入門的弟子并列,名為“見習講事”。
地方就是地方,中央就是中央,差如天塹。
唯一不變的,就是對女子的輕視。
沈蕙笙輕輕勾起一抹苦笑,可卻一步未停。
在這里,沒人會等她,也沒人會迎她,而她,也不會因誰而駐足。
她推開房門,黑鴉自檐上驚飛,枯枝上的積雪簌簌而落,屋內的冷氣逼人,讓她不禁打了個哆嗦。
江南的冬日已夠寒冷,而京城更甚。
她將油紙傘細細拭過,妥帖收進柜里,這才點燃爐火,炭火映紅她雪白的臉龐,她安靜地坐在椅子上,影子被拉得很長,像是在沉思,又像只是累了。
窗邊偶有人經過,總會有人偏頭朝這間屋子看上一眼,那目光神色各異,笑容虛虛實實,卻都如同蒙上一層隔膜,叫她看不真切。
于是她選擇不去看人,去看書。
一本本律卷被她放上案幾,指尖一頁頁翻過,紙頁微涼,卻在掌下漸漸溫熱。
江南的誦讀聲似乎又在耳邊回響,她恍惚間,仿佛回到了講席下,抬頭便可望見那抹春江水暖。
江南……
爐火“噼啪”炸開一星火屑,她下意識抬眸,神色卻并未落在眼前的火焰,而是越過了虛空,落在誰也看不見的遠方。
那一瞬,她眼底柔和下來,像被春水打濕。
可很快,那點柔意又被冷風吹散,她的目光落在書卷上,神色重新冷靜下來,只余爐火映出的剪影,孤孤單單地伏在案前。
一日又一日,唯有律書伴她左右。
書卷翻過的沙沙聲,成了她在京城最沉寂的呼吸,也像是她抵御京城重壓的唯一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