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明明是生機蓬勃的春天,扶桐卻像被大雪壓塌,落滿了白幡。
她披麻戴孝,孤零零跪在了靈堂中間,眼睜睜看著大紅對聯被換成了黑白挽聯。
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理解了前世那個沈蕙笙。
人若沒了念想,活著又有什么意義呢?
所以,她才會如癡戀一般,記著陸辰川。
仿佛只要這樣,就能在這人世間,為自己找到一點存在的痕跡。
那可是滅門之痛、情傷之苦。
未曾經歷過的人,又有何資格高高在上,譏她一句“戀愛腦”?
只是,她終究不該把命運交到他人手里。
她明明聰慧,也素有才情,卻偏偏將自己困在三寸閨閣、困于循規蹈矩之中。
所以,當所有人都不在了,她的天,也就塌了。
沈蕙笙緩緩站起身來,她的雙腿早已經跪麻了,像一把被磨鈍又重新拔出的刀。
刀身被命運一次次劈砍得千傷痕累累,可――那終究是刀,她生來帶鋒,從來不是為了折腰。
是,這一世,她依舊被命運玩弄,依舊救不回自己想要守護的一切。
可她并不是什么也沒有,她――還有她自己。
沈蕙笙走出靈堂,走出街道,一路白幡招展、紙灰紛落,她一路走著,才知疫病之下,世上多的是無聲的沈家人。
哀樂聲一聲接一聲,像極了歷史翻頁的聲音,誰家的悲傷都不算特別。
那可怖的疫病,不知何時從鎮江傳到了扶桐。
鞭炮聲剛送走了年獸,卻沒料到,又迎來了疾苦。
沈蕙笙不知道是疫病奪走了她的家人,還是命運造化弄人,她也不愿再想,可她也不愿任由命運宰割。
她要走。
她要繼續往前走。
她花了重金,才登上一輛離開扶桐的馬車,她坐在馬車上,回望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此刻宛如一座墳,心中翻涌著難以說的情緒。
她的走,不是逃。
她只是明白了――留下來,救不了任何人,也救不了自己。
――她要去那更遠、更高之地。
同年,講律院向京中呈報《特優律席評議人名冊》,沈蕙笙列名其中,位居首席。
這意味著――她終于要登上更大的舞臺。
可也意味著,她很快就要啟程離開。
講律院又是一冬,庭前的禿樹結著冰掛,地上留著她走過的淺淺足印。
沈蕙笙站在那告榜墻前,肩頭覆著新落的雪,白得像靈堂那日的幡。
告榜墻上的字跡已被風雪打濕,墨痕暈開,她的名字卻仍清晰醒目,列在眾人之上。
她靜靜望著,沒有喜色,也沒有得意,只是沉沉地站著,仿佛在等一個輪回的終點。
鐘聲從身后悠悠響起,她回頭望去――
那個初入講律院,倔強又忐忑的自己好像就站在她的身后,抱著一摞律書,眼里盛著光芒和不諳世事的鋒銳。
遠遠的,好似還站著一位女子,她一身白衣,手綁孝帶,怔忡地看著她,像是在說:“若她當初也能這樣走下去,該多好。”
再往后,是穿著律袍的她,正邁著大步向她走來,包中裝著的,是幾百頁為他人據理力爭的答辯材料。
她們都是她,是在不同時間里掙扎、醒來、重塑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