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臨津迎賓館的房間,窗外已是萬家燈火。白日的奔波與情感的激蕩讓兩人都感到一絲疲憊,但精神卻處于一種奇異的清醒狀態。
趙曉穎沒有開大燈,只擰亮了書桌前的一盞臺燈,昏黃的光暈勾勒出她略顯單薄的背影。她靜靜地坐在那里,望著窗外那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夜景,許久沒有說話。
陸文淵泡了兩杯熱茶,將其中一杯輕輕放在她手邊,然后拉過一把椅子,在她身旁坐下。他沒有急于開口,只是默默地陪伴著,等待著。
茶香裊裊中,趙曉穎終于緩緩轉過身,燈光在她臉上投下柔和的陰影,眼神有些悠遠。“文淵,”她輕聲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飄忽,“你知道嗎?剛才走在那些嶄新的街道上,看著完全變了樣的街景,我甚至需要努力回想,才能記起某家店原來是什么樣子,某個路口曾經發生過什么。”
她端起茶杯,暖意透過瓷壁傳到掌心。“我們去吃的那個‘老地方’面館,老板還是那個老板,但店面擴大了一倍,裝修得亮堂整潔,還上了美食推薦的榜單。味道……似乎還是那個味道,但又好像不一樣了。老板認出我,很高興,絮絮叨叨跟我說了很多,說現在政策好了,生意好做了,兒子大學畢業也回來幫忙,開了分店……”
她頓了頓,嘴角牽起一絲復雜的笑意:“他問我是不是調回省城了,說好久沒見。他還記得楊大哥,嘆了口氣,說‘楊記者是個好人啊,可惜了’。就那么一句話,然后又開始興致勃勃地說他面館的生意。你看,對于大多數人來說,再深刻的傷痕,最終也會被日復一日的生活磨平,只剩下一點淡淡的唏噓。活著的人,總要繼續往前走。”
陸文淵靜靜地聽著,他知道她現在需要的不是一個解答,而是一個傾訴的出口。他握住了她微涼的手。
“我去看了我們以前租住的那個老小區,”趙曉穎繼續說著,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的夜色,“那里拆遷了,現在是一片嶄新的商品房小區,有保安,有花園,有兒童游樂場。我站在門口,完全無法將眼前這一切與記憶中那個墻壁斑駁、樓道堆滿雜物、但充滿了我們為一個個選題爭論、為發現一點線索而興奮不已的小房子聯系起來。”
她的聲音低沉下去:“物是人非……文淵,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體會到這個詞的重量。地方變了,人也變了。當年那些并肩作戰的同事,有的離開了,有的升遷了,也有的……因為各種原因,沉寂了下去。今天在縣委大院,碰到幾個面熟的老面孔,寒暄幾句,客氣而疏離。他們看我的眼神,有好奇,有探究,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隔閡。我不再是那個和他們一起熬夜、一起跑基層的小趙記者了。”
她轉過頭,看向陸文淵,眼中帶著一絲迷茫:“我好像成了一個外來者,一個……客人。這里曾經是我奮斗過的戰場,流淌過我的汗水、淚水和……血。可現在,它用一種平靜而迅速的變化,溫柔地把我推開了。告訴我,一切都過去了,這里有了新的故事,新的人物。”
陸文淵緊了緊握著她的手,聲音沉穩而溫和:“曉穎,你覺得這種‘物是人非’,是一種失去嗎?”
趙曉穎怔了怔,沒有立刻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