奠基儀式后的盒飯還沒消化完,林小川就被我踢進了那個臨時搭建的圖紙工棚。
這小子現在看著那些密密麻麻的藍圖,表情比看見外星文還痛苦。
我也沒閑著,手里轉著那把剛繳獲來的卷尺,在這個還沒封頂的骨架里溜達。
忽然,林小川跟見了鬼似的,捏著一張混凝土配比單沖我招手。
師父,這數不對啊!
他指著圖紙角落一行鉛筆小字,那是我的筆跡,但我故意沒簽章,鋼筋間距正負兩厘米,留手縫?
這誤差也太大了,而且這‘手縫’是個什么鬼標準?
蘇聯專家的手冊上可沒這一條。
我剛想笑他還是太嫩,旁邊蹲在地上抽煙的老羅先動了。
老頭手里拎著把滿是油污的活動扳手,走到剛拆模的一根柱基旁。
當!扳手敲在鋼筋網上,聲音清脆。
當!還是清脆。
噗。這一下,聲音悶得像是個吃撐了的胖子打嗝。
老羅也沒回頭,扳手往那個發悶的位置一指:這就是你要的‘手縫’。
以后檢修管道,手要是伸不進去,這墻就得砸了重砌。
圖紙上的正負兩厘米,是給將來這地方埋線管留的活口,不是讓你偷工減料的。
林小川張著嘴,看看圖紙,再看看那個黑乎乎的預留孔,愣是沒說出話來。
在他那個腦袋瓜里,精度就是生命,但他還沒明白,有時候‘不準’才是最大的‘準’,那是給為了活人留的后門。
走,帶你去個更刺激的地方。
我把卷尺一收,領著青年組這幫生瓜蛋子爬上了未封頂的一號車間。
戈壁灘的風那是真不客氣,吹得人骨頭縫里都鉆沙子。
我指著頭頂那些裸露的管線支架,那是剛焊好的,還沒上漆,焊疤猙獰得像蜈蚣。
六五年,我還在紅星廠當學徒的時候,我師父在每根主梁下面都埋了一把廢銅屑。
我拍了拍那冰冷的鋼梁,看著這幫年輕人,不是為了防銹,也不是搞封建迷信。
他是怕后來的技術員,摸不準這梁的脾氣。
林小川一臉懵:銅屑能定脾氣?
把眼閉上。我命令道,手伸出來,摸這根支架的第三個焊點。
林小川乖乖閉眼,手指顫巍巍地摸上去。
指尖觸碰到那塊凸起的焊疤,他渾身一抖,那是金屬冷卻后特有的鋒利感。
感覺到了什么?
凸……凸起了大概0.5毫米,邊緣有點剌手,但是很有規律。
林小川閉著眼嘀咕。
那就是呼吸。
我點了一根煙,擋著風吸了一口,那時候沒有自動焊機,全靠手穩。
這0.5毫米的起伏,就是當年那個焊工一次吸氣、一次送絲的節奏。
你摸到了這個節奏,你就知道這根梁那是誰干的活,勁兒使得足不足,是不是半路偷懶去撒了泡尿。
這是存世的‘脈搏’。
話音剛落,老天爺突然變臉。
剛才還是大風干吹,這會兒頭頂上那塊黑云彩就像是漏了底的臉盆,嘩啦一下,暴雨直接砸了下來。
戈壁灘難得見水,這一來就是生猛的。
地上的土坑瞬間積成了小泥洼。
快蓋水泥!
水泥受潮就廢了!
林小川條件反射地就要去拽油布,那動作比搶紅包還快。
撒開!
我吼了一嗓子,把這小子吼愣了,把那兩袋開封的水泥給我攤開!
越薄越好!
瘋了?所有人都看著我,像看個敗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