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扳手往地上一h:“你說能救爐子,我就信。干吧。”
沒人多問一句。
但他們的眼神變了。
不再是看一個“成分不好”的學徒工,也不是看個愛出風頭的技術員。
他們在看一個人,一個能把死鐵變活火的人。
我們掄錘的掄錘,鋸鐵的鋸鐵,一塊塊沉重的鑄鐵被切開、打磨、運向鍋爐房。
每一步都在挑戰極限――沒有專業切割機,就用手動弓鋸;沒有吊車,就肩扛人抬。
汗水順著眉角流進眼睛,火辣辣的疼。
手指磨破了,纏上布條繼續干。
可我知道,我們在做的,不只是搶修鍋爐。
我們在對抗命運慣性,對抗資源匱乏,對抗那個“只能等命令、等支援、等運氣”的舊規則。
我在用現代工業思維,在這片凍土上鑿出一條新路。
下午四點五十分,最后一塊蓄熱磚砌進爐膛。
我退后兩步,看著這座被我們親手改造過的鍋爐――它已不再是從前那副奄奄一息的模樣。
風管重接,爐壁加固,內部結構煥然一新。
我抬起手,擦去臉上煙灰和汗水混成的泥道。
接下來,就看這一把火,能不能點燃整個寒冬。
下午五點整,寒風在鍋爐房外呼嘯盤旋,我站在爐前,手心里全是汗。
火種已經備好――幾塊干燥的松節油浸過的碎木,塞進了爐膛底部。
我蹲下身,用打火機點燃引信,火苗“騰”地竄起,舔舐著濕漉漉的煤渣堆。
起初只是微弱的橘紅,像瀕死之人最后一口喘息,但我沒動,盯著熱電偶讀數一點一滴爬升。
287c……302c……315c。
夠了。
我猛地上前,一腳踹開鼓風機閥門!
“轟――!”
爐膛猛地一震,仿佛沉睡的巨獸被驚醒。
火焰如金蛇狂舞,瞬間吞沒了整個燃燒室,熾熱氣浪撲面而來,烤得臉頰生疼。
壓力表指針劇烈抖動,繼而開始緩慢回升――0.2mpa……0.3mpa……0.4mpa!
成了!
我幾乎聽不見自己的心跳,只覺得一股滾燙的熱流從腳底直沖頭頂。
這不是簡單的點火成功,這是用廢鐵、汗水和腦子,在絕境中硬生生鑿出的一條活路!
“蒸汽穩住了!”老張嘶吼著沖進控制臺,“主網壓力達標!連鑄線可以重啟!”
對講機里傳來各車間的確認聲,一聲接一聲,像是從深淵邊緣拉回來的生命線。
趙工拍著我的肩膀,手掌沉重,眼里泛著光:“小林……你這哪是燒鍋爐?你這是給全廠續了命啊。”
我沒笑,只是默默看著爐火。
那團躍動的橙紅,映在我眼中,不只是熱量,更是系統思維碾壓經驗主義的第一戰。
兩小時后,鑄造車間傳來消息:第一件曲軸底座順利脫模,探傷結果顯示――無裂紋、無縮孔、組織均勻。
控制室內,劉政委看完報告,提筆在文件上寫下“特批通過”四個字,筆鋒沉穩有力。
他抬頭看向身旁的蘇晚晴,聲音低卻清晰:“你上次說的‘科學思維’,我看就在這種地方。”
蘇晚晴沒答話。
她正望著監控畫面里的我――滿臉煙灰,袖口撕裂,靠在爐門前添煤,背影佝僂卻挺得筆直。
火光把我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像一座沉默燃燒的山。
她眼神輕輕顫了一下,低頭從包里抽出一張紙――《技術科調崗申請表》,上面工整寫著:“擬調入:林鈞,原崗位:廢料處理組見習技術員,理由:綜合能力突出,具備獨立攻關潛力。”
她看了很久,最終沒遞出去,而是折了角,悄悄塞進了抽屜最底層。
夜深了。
全廠漸漸安靜,唯有鍋爐房還在低沉轟鳴。
我獨自守在操作臺前,記錄溫度曲線,調整風煤比,確保系統平穩運行。
窗外,雪又開始飄落,無聲覆蓋大地。
門被輕輕推開。
蘇晚晴走了進來,手里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白粥,還有半個腌蘿卜。
她沒看我,徑直走到操作臺前放下:“劉政委說,你要什么資源,技術科優先批。”
頓了頓,她終于抬眼:“你明明可以早說這些辦法……為什么非等到最后一刻?”
我撥了塊煤進爐膛,火焰“噼啪”炸響,映亮了我的側臉。
“因為不到絕境,沒人敢改規矩。”我聲音很輕,卻像鐵錘砸在砧板上,“可一旦改了,以后遇到難處,大家就知道――沒有廢東西,只有不會用的人。”
她怔住了。
片刻后,她轉身欲走,手搭上門把時,卻又停下。
“下次……別一個人扛。”
門關上前,一句極輕的話,像雪花落在心上:
“我陪你。”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