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去哪兒了?啥時候回來?”林志強不耐地追問,眼睛卻賊溜溜地往堂屋里瞟,似乎想看清里面還有什么好東西,“我們這坐了兩天兩夜的火車,腿都坐僵了,連口熱水都不給喝?這就是你們京城人的待客之道?”
林曉蘭這時走了過來,腳步輕悄卻帶著一種沉靜的力量。她站到母親身邊,恰好隔開了林志強窺探堂屋的視線,目光平靜地看向林海旺:“大伯,志強哥。爸和曉峰去買點東西,很快就回。你們一路辛苦,先進堂屋歇歇腳,喝口水。”她語氣禮貌,卻沒有任何熱絡,側身示意,指向的是八仙桌旁那兩張尋常的木凳,而不是更舒適的位置。
林海旺瞇著眼打量這個侄女。記憶里那個瘦小寡、總是躲在姐姐身后的小丫頭,如今竟像棵小白楊一樣挺拔地立在這兒,眼神清凌凌的,看人時沒有鄉下姑娘常見的畏縮或討好,只有一種讓他不太舒服的平靜和……疏離。他聽老家來傳話的趙衛國提過,這丫頭考上了最好的大學,是個人物。現在看來,確實不太一樣。
“是曉蘭吧,真是女大十八變。”林海旺干巴巴地說了一句,邁步進了堂屋,目光卻像篦子一樣掃過屋里的每一樣東西——墻上貼的“先進個體戶”獎狀、條案上擺的暖水瓶和帶喜字的搪瓷缸、林曉娟沒收起的畫具、還有里間門簾后隱約可見的整齊床鋪。每多看一眼,他眼底那簇貪婪的火苗就躥高一分。
林志強大喇喇地跟進,一屁股坐在上首的椅子上,還故意晃了晃,試了試結實程度。他順手拿起桌上林曉娟畫了一半的靜物素描,嗤笑一聲:“這畫的啥?幾個破壇子爛蒜苗,也能當飯吃?凈整這些沒用的!”
王桂香氣得胸口起伏,林曉蘭輕輕按了按她的手臂,轉身去灶間倒了兩碗白開水,放在林海旺父子面前。“大伯,志強哥,家里茶葉剛喝完,先喝點水潤潤嗓子。”她語氣平淡,“你們從老家來,是有什么事嗎?爺奶身體還好?”
林海旺沒碰那碗水,雙手攏在袖子里,耷拉著眼皮,開始唱他的苦情戲:“哎,別提了。你爺奶年紀大了,身上都是老毛病,三天兩頭這不舒服那不舒服。現在藥貴啊,掙點工分根本不夠嚼用。你爹(指林曉蘭爺爺)天天念叨海生,說這個兒子離得遠,指望不上……我們這當大哥的,看著心里難受啊。”
他抬起眼皮,渾濁的眼睛里似乎還擠出一點水光:“前些日子,村里來了個姓趙的后生,說是你們在京城的老鄉,人可熱心了。專門到家里坐,說了不少你們在京城的光景。說你姐的裁縫鋪如何紅火,一件衣裳頂咱鄉下人半年收入;說曉蘭你考上狀元大學,將來是要當大干部的;還說你們在京城買了大宅院,過的是地主老爺一樣的日子……”
他頓了頓,觀察著王桂香和林曉蘭的神色,見她們面無表情,才繼續唉聲嘆氣:“我這聽著,是又高興又揪心。高興的是自家兄弟總算熬出頭,給老林家爭光了;揪心的是,這京城居大不易,花錢如流水,你們可別為了撐場面,把辛苦錢都糟踐了。更怕你們……在外面見識多了,心大了,忘了老家的根,忘了還在土里刨食的爺奶和兄弟侄子。”
這一番話,半是訴苦,半是威脅,軟中帶硬,字字句句都在往“不孝”、“忘本”上引,更坐實了他們就是聽信了趙衛國的夸大其詞,跑來“打秋風”、趴在這棵他們眼中的“發財樹”上吸血了!
王桂香的臉已經氣得由白轉紅,手指緊緊攥著圍裙邊,骨節發白。她想反駁,想罵人,想把這父子倆轟出去,可長久以來對“本家長輩”的忌憚和“孝道”名聲的顧慮,讓她嘴唇哆嗦著,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了林海生和曉峰說話的聲音,以及自行車停靠的聲響。
林曉蘭眼神微冷,心底那點因為“親戚”名分而產生的最后一絲猶豫徹底消散。她看著眼前這兩張寫滿貪婪和算計的臉,知道今天這事兒,絕不能善了。父親回來了,以他敦厚甚至有些懦弱的性子,面對這個一直壓他一頭的大哥,恐怕……
她微微吸了一口氣,體內靈泉的暖流無聲運轉,讓她心緒更加清明冷靜。風雨欲來,這次,她要替這個家,牢牢守住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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