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衛國那混合著汗味和劣質煙草的氣息,似乎還黏膩地滯留在鋪子的空氣里,即使門已經關上許久。陽光依舊明亮,卻照不進林曉梅心底那片驟然陰冷下來的角落。她扶著長臺,指尖冰涼,那點被針扎破的刺痛此刻才遲鈍地傳來,連著心臟一下下縮緊。
“姐,把門閂插上。”林曉蘭的聲音把她從冰封般的僵滯里拉出來。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
林曉梅依做了。沉重的木門閂滑入卡槽,發出一聲悶響,將外面車馬人聲暫時隔絕。鋪子里陡然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略顯急促的呼吸,還有身后妹妹輕輕放下搪瓷缸子時,缸底與木臺接觸的細微磕碰聲。
林曉蘭走到姐姐身邊,沒有立刻說話,而是先拿起林曉梅放在臺子上的手。食指指腹上,那個細小的針眼已經凝了一個暗紅的小點,周圍皮膚微微泛白。她看得很仔細,然后松開,轉身從柜臺抽屜里拿出一個小鐵盒,里面是消毒用的酒精棉和一小卷干凈的紗布。
“一點小傷,沒事。”林曉梅想抽回手,聲音有些發虛。
“再小的口子,進了臟東西也會化膿。”林曉蘭語氣淡淡的,動作卻不容拒絕。她用鑷子夾起一塊酒精棉,輕輕擦過那個針眼。冰涼的刺痛感讓林曉梅微微一顫,但妹妹手指的穩定和專注,奇異地讓她狂跳的心慢慢落回實處。
“他怎么會找到這里?”林曉梅終于問出盤旋在心頭的問題,聲音干澀,“還說什么‘聽老家來的人說起’……是他在故意打聽我們?”
林曉蘭沒有立刻回答。她仔細地處理好那個微不足道的傷口,貼上小小一塊紗布,才抬眼看向姐姐。那雙總是沉靜聰慧的眼眸里,此刻翻涌著林曉梅看不懂的復雜情緒,有冰冷的怒意,有深沉的憂慮,還有一種近乎決絕的篤定。
“姐,在火車上,我第一眼看到這個人,就知道他不是好東西。”林曉蘭開口,聲音壓得很低,仿佛怕驚擾了什么,又仿佛在陳述一個早已確證的事實,“他的眼睛看人,不像在看人,像在掂量貨物,算計價值。當時我讓你離他遠點,就是怕這個。”
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他這次找來,絕不是巧合,更不是什么‘老鄉情分’。他打聽我們家,找到鋪子,說那些話,目的很明確。一是試探,看看我們現在到底過得怎么樣,是不是像他打聽到的那樣‘發達’了;二是威脅,用所謂的‘老鄉’、‘家人’來拿捏你,讓你害怕,讓你覺得孤身在城里無依無靠,只能依靠他;三……”
林曉蘭的眼神更冷了幾分:“三是為以后更進一步的控制和索取鋪路。今天他是來‘認門’,下次可能就是來‘借錢’,或者以‘幫你解決麻煩’為名插手鋪子的事,甚至……”她沒說完,但林曉梅聽懂了未盡之意,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
“可是……我們跟他無冤無仇……”林曉梅感到一陣無力,還有深深的荒謬。她們只是想安安分分過日子,把鋪子經營好,讓家人過上好一點的生活,為什么這樣簡單的心愿,都要招來這些齷齪的窺視和算計?
“有些人,不需要冤仇。”林曉蘭握住姐姐冰涼的手,她的手溫暖而有力,“他們就像聞到腐肉味的蒼蠅,那里看起來有油水,有弱點,就會盯上去。姐,你漂亮,能干,一個人撐起這么大的鋪子,在我們老家那種地方看來,就是一塊沒有男人保護的‘肥肉’。趙衛國這種在城里混了幾年、心術不正的,更會覺得有機可乘。”
她看著姐姐蒼白的臉,語氣放緩,卻更加清晰:“所以,我們不能怕,更不能露出一丁點怯懦。你越怕,他越覺得你好拿捏,越會得寸進尺。今天你做得對,沒給他好臉色,直接讓他走。但光這樣不夠。”
“那……該怎么辦?”林曉梅茫然。她擅長對付布料和針線,擅長應付挑剔的顧客,卻從未學過如何對付趙衛國這樣陰魂不散、心思歹毒的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