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陽光透過“梅蘭裁縫鋪”臨街的玻璃窗,斜斜地切進來,在橡木長臺面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帶。光帶里,細小的灰塵像金粉般緩緩旋舞,落在攤開的寶藍色綢緞上,那綢緞便泛起一層流動的、湖泊似的光澤。
林曉梅微微蹙著眉,指尖捏著一枚極細的銀針,針尖在光線下凝成一點寒星。她正全神貫注地將一片裁剪好的緞面襯里,與西裝外套的前襟內襯做最后的假縫固定。針腳細密勻稱得如同用尺子量過,每一針拉緊絲線的力道都恰到好處,既不讓面料起皺,又確保襯里妥帖地貼合。
鋪子里很安靜,只有老式馬蹄針滴答走動的聲音,以及遠處學徒間或響起的裁剪聲和低聲詢問。這份安靜,是她用幾年時間為自己掙來的屏障,能將那些嘈雜的過往和紛亂的思緒暫時隔在外面。直到門口掛著的銅鈴清脆地響了一聲。
她沒立刻抬頭,只是將最后一針穩穩扎入,打了個利落的結,咬斷絲線,才用鑷子小心地將線頭藏進襯里縫隙。做完這一切,她才抬起眼。
周繼軍站在門口逆光里,身形挺拔。他今天沒穿上次那套嚴肅的干部裝,換了件半舊的淺灰色夾克,手里拎著個看起來頗有些分量的牛皮紙袋,臉上帶著那種一貫的、讓人挑不出毛病的溫和笑容。
“林師傅,忙著呢?”他聲音不高,帶著點恰到好處的歉意,仿佛真怕打擾了她。
林曉梅放下手里的活計,起身,手指無意識地捻了捻圍裙邊。“周同志。”她點了點頭,語氣是客氣而疏離的,“是上次那批出口襯衫的樣品有什么問題嗎?”她猜測著他的來意,心底那根因為趙衛東而始終繃著的弦,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些。
“不不,樣品很好,外商很滿意。”周繼軍走了進來,目光在鋪子里掃過,落在她剛才縫制的那件西裝上,眼里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欣賞。“是我這邊又接了新的任務,想提前跟您這技術頂好的老師傅通個氣,摸摸底。”
他把牛皮紙袋放在長臺上,從里面取出幾塊折疊整齊的面料小樣,還有幾張用藍黑墨水繪制的、頗為精細的服裝草圖。“您看,這是下一季可能主推的幾款風衣和女士外套,對版型和工藝要求比較高。尤其是這個,”他指尖點在其中一張草圖上,“雙排扣收腰風衣,要兼顧廓形挺括和活動自如,對歸拔工藝和襯料選擇是考驗。我琢磨著,京城里能做好的師傅不多,首先就想到您這兒了。”
他的話滴水不漏,全是公事公辦的口吻。但林曉梅聽出了點別的。不僅僅是“通氣”,更像是……一種帶著尊重的探詢和請教。他沒有像有些客戶那樣,帶著圖紙就來指手畫腳,而是把面料和問題一起擺出來,等著她的“診斷”。
那根緊繃的弦,稍稍松弛了一毫米。
她的目光被那幾塊面料小樣吸引了過去。一塊是細膩的卡其色華達呢,一塊是略帶肌理的深灰羊絨混紡,還有一塊是罕見的橄欖綠色防水斜紋布。她伸出手,不是去拿,而是用指腹極其輕柔地拂過面料的表面,感受經緯交織的密度、紗線的順滑度,以及不同的垂墜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