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梅的手在水里停了一下。她想起周繼軍放下點心時那不自然的表情和微紅的耳根,想起他匆匆離去時略顯倉促的背影。這些細節,在當時混雜的思緒里不甚清晰,此刻被妹妹一問,卻忽然鮮明起來。
“他……好像有點不好意思。”曉梅低聲說,聲音幾乎被水聲蓋過,“放下東西就走了,話都沒多說兩句。”
曉蘭擦碗的動作放慢了,嘴角微微彎起一個弧度。“大姐,你說,他一個在外貿局見多識廣的干部,為什么要‘不好意思’?”
曉梅語塞。是啊,他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送點心?上次送棗泥卷也沒見他這樣。
“除非,”曉蘭把擦干的碗放進碗柜,轉過身,看著姐姐,眼睛在廚房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清亮,“這點心,不僅僅是‘工作往來’的客氣,還有點別的……不太好意思說出口的意思。”
曉梅的臉騰地一下全紅了,連脖頸都染上了粉色。“蘭子!你……你別瞎說!”她慌亂地否認,心跳卻不受控制地加速,咚咚地撞擊著胸腔,那聲音大得她懷疑妹妹都能聽見。
曉蘭笑了,那笑容里有理解,有鼓勵,還有一絲過來人的了然。“大姐,我沒瞎說,你自己心里其實也感覺到了,對不對?”她接過曉梅手里最后一個碗,擦干,“這沒什么不好。有人真心實意地欣賞你,對你好,是值得高興的事。”
她放下碗,握住姐姐還有些濕涼的手,語氣變得認真:“不過,就像娘說的,咱們心里得有分寸,有底氣。他欣賞你,首先是欣賞你的本事,你的為人。咱們不攀附,也不妄自菲薄。該怎么樣,就怎么樣。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強求也累。”
這番話,像定心丸,又像清醒劑。曉梅翻騰的心潮漸漸平息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清晰的認知。她回握住妹妹的手,用力點了點頭。“我明白。”
夜深了,曉梅躺在炕上,卻沒什么睡意。弟弟妹妹均勻的呼吸聲從旁邊傳來。她睜著眼睛,黑暗中,感官變得格外敏銳。她能聞到枕頭上太陽曬過的干凈味道,能聽到窗外極遠處隱約的火車汽笛,還能……清晰地回憶起核桃酥在口中化開時,那一瞬間混合著堅果香的、樸實的甜。
周繼軍那張帶著疲憊卻依舊溫和的臉,他放下點心時略顯笨拙的動作,他匆匆離去的背影……這些畫面一遍遍在腦海中回放。與之前吳蓓蓓帶來的尖銳不適不同,此刻回想這些細節,心里泛起的是一種微微的酸脹,還有一絲隱秘的、連自己都不太敢深究的雀躍。
她想起妹妹的話,“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強求也累。”
心里忽然就定了。是啊,何必提前煩惱那么多?就像做衣服,布料選好了,樣式定下了,就一針一線,穩穩當當地做下去。最后成衣如何,既要看手藝,也要看機緣。
她翻了個身,面朝窗戶。外面是濃稠的夜色,但再過幾個時辰,晨光又會照常升起。她會像往常一樣起床,洗漱,坐在縫紉機前,繼續裁剪、縫制、熨燙。生活依舊沿著它既有的軌道前行,只是心里某個角落,似乎被那一包核桃酥,悄悄地、堅定地,點亮了一小盞溫存的燈。
那光亮不刺眼,不足以照亮前路的所有迷霧,卻足以讓她在冬日的長夜里,感到一份實實在在的暖意和期待。這就夠了。她閉上眼睛,在熟悉的布料氣息和淡淡的、仿佛還殘留著的核桃酥甜香中,緩緩沉入了安穩的睡眠。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