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逶迤,灑落重華宮精雕細琢的窗柩。
安皇后手捻一顆青梅,隨手丟進一旁的小碟里,鳳目掃過眼前奢靡的金絲牢籠,幾許清冷,幾許落寞。
“大皇子到——”
踏入殿內時,宋詡手中提著一個精致的食盒,姿態恭謹地行禮,“兒臣給母后請安。”
安皇后晃神看著來人,仿佛看到了從前,她的允辰還是弱冠的時候,也總喜歡大清早到她這兒來,與她共用早膳。
可是她還未曾糊涂。
她當然知道,裝得再怎么像,眼前之人,也不會是她的允辰!
她臉上漾開一抹恰到好處的溫婉笑意,聲音柔和,“允辰來了,難得你有心,這么早進宮。快起來吧。”
目光掠過那食盒,笑意未達眼底。
宋詡將食盒輕輕置于皇后手邊的紫檀小幾上,“路過西市,見松鶴樓剛出的棗泥山藥糕和牛乳羹,蕭統領說母后喜歡,便帶了些來。”
聞,安皇后異于他的實誠。
沉默僅一瞬,隨即笑了笑,“難為你惦記著。”
安皇后示意宮人接過,卻并未立刻去動那點心,話鋒不著痕跡地一轉,“眼看婚期將近,諸事繁雜,你可都準備妥當了?沈氏那邊……”
“唉,她到底是經歷過一遭的人,雖說如今圣旨已下,但有些規矩體統,還是需得注意,尤其是她那個女兒,莫要惹人閑話才是。”
宋詡神色不變,撩起衣袍在下首坐了,語氣平穩,“勞母后掛心,一切均已安排妥當。沈氏溫良恭儉,此次捐藥救民,更顯仁德,至于那女孩兒……”
他在安皇后的審視下定定開口,“兒臣以為,世俗之見,不必過于拘泥。”
“哦?”安皇后端起茶盞,用杯蓋輕輕撥弄著浮葉。
“話雖這么說,可終究是人可畏。”
她似是無意般提起,“若是將顧家的血脈帶入你府中,只怕……這京城里人多口雜,難免會有些不好聽的話,說你尚未有小郡主,倒先養了別人的女兒。”
“依本宮看,不若讓那孩子暫且留在顧家,多撥些穩妥人過去照看,也是一樣的。”
殿內熏香裊裊,氣氛卻悄然凝滯了幾分。
宋詡抬眼,“母后考慮周詳。只是,沈氏嫁與兒臣,她的女兒便是兒臣的女兒。”
“若因懼怕流蜚語,便令她們骨肉分離,豈非顯得兒臣涼薄,亦非天家應有之氣度。況且,一個稚女,能礙著什么事?”
他迎著安皇后的視線端起茶盞,啜了一口潤喉,方道,“倒不如大大方方讓她入了族譜,再將她留在身邊好生教導,以示皇室寬仁。日后她出落得如母后這般知書達理,溫婉賢德,不也是佳話一樁。”
安皇后撥弄茶盞的手指微微一頓。
“今日你這般為沈氏著想,與當日重華殿前口口聲聲怪本宮多事,為你討來這樁婚約時的你,可真是判若兩人。”
話落意味深長一笑。
“莫說別人,就連本宮都險些要認不出,哪個是真正的你了。”
宋詡語氣不疾不徐,“父皇既已下旨嘉獎沈氏功德,若兒臣連她的女兒都不能容,傳到父皇耳中,只怕會以為兒臣對這門婚事心存不滿,或是……對父皇的決斷有所微詞。”
語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如今兒子的身體已經大好,正是為父皇辦事的好時候,說不定,長春宮那邊,正等著看兒子的笑話呢。”
安皇后眸色微沉,慢悠悠放下茶盞。
宋詡的意思她聽明白了。
這是在提醒她,若她執意阻攔,引起的圣心不悅,倒叫寧貴妃和秦王鉆了空子。
她臉上的笑容淡了些,“允辰思慮得是,倒是本宮有些多慮了。”
看來,沈氏請來陰婆婆壓制他身上的暗毒,也徹底收買了她這便宜兒子的心!
只是,她堂堂南兆中宮之主,豈會這樣輕易任由一個冒牌貨和一個二嫁女拿捏?
她重新端起笑容,帶著幾分釋然,“既然你已有主張,那便依你吧。只要那孩子乖巧,帶入府中也好,阿堯與那孩子似乎也相處得不錯。”
宋詡臉上也輕松了些,忽然想起什么,道,“說到阿堯,之前他說了許多遍要與蕊初同去鐘鳴書院,正好我這兒還有一個名額,便一起報了上去,可不知為何……”
“啟稟皇后娘娘,德儀縣主前來請安。”就在這時,崔姑姑進門通傳,也截斷了宋詡的話頭。
安皇后與她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揚聲道,“快請進來。”
……
沈星染先向皇后行了大禮,又向宋詡微微欠身。
“快起來,坐到這邊來。”
安皇后此刻的笑容顯得格外慈祥。
“正與允辰說起你呢。眼看就要成婚了,可還有什么缺的少的,或是有什么難處,盡管同本宮說。”
沈星染斟酌了一下,還是決定開口,“謝娘娘關懷。一切皆備,不敢勞煩娘娘。只是……妾身有一不情之請。”
她頓了頓,感受到兩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繼續道,“小女年幼,臣女嫁入皇子府后,想將她帶在身邊親自教養,請皇后娘娘允準。”
她說完,微微垂首。
然而,安皇后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語氣甚至稱得上和藹,-->>“你是個重情義的,孩子年幼,帶在身邊教養也是理所應當。本宮準了。”
沈星染微怔,心中幾乎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