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看著他緊繃的脊背,忽然笑了,笑聲在暖閣里蕩開,倒讓徐達更慌了。
“你啊,還是這副樣子。”朱元璋擺擺手,示意他坐下,“咱認識多少年了?從濠州城那會兒,你就跟著我,刀山火海都闖過來了,怎么今兒吃頓燒鵝,倒跟見了閻王爺似的?”
徐達訕訕地坐下,手心里全是汗。他知道皇上說的是實話,可正因為認識得久,才更怕他翻臉不認人。當年一起扛過槍的兄弟,死在他手里的也不是沒有。
“天德,”馬皇后的聲音像溫水,慢慢澆在徐達緊繃的心上,“陛下不是逼你。你想啊,妙云那孩子,我是看著長大的,知書達理,性子又穩。老四呢,是皮了點,但心眼實,對自己人掏心掏肺。倆孩子湊到一塊兒,是緣分。”
她頓了頓,拿起桌上的蜜餞遞給他:“再說了,真成了親,妙云還是你徐家的姑娘,想家了就回來看看,宮里又不是龍潭虎穴。”
徐達捏著那枚蜜餞,山楂的酸氣透過糖衣滲出來,讓他舌尖發麻。他抬頭看向朱元璋,見皇上正低頭啃著燒鵝腿,油汁沾了滿嘴角,那模樣倒真像當年在破廟里分食一塊烤紅薯時的樣子,沒了半分帝王的威嚴。
朱元璋把嘴里的骨頭吐在碟子里,用帕子擦了擦手,眼神忽然變得認真:“徐達,你就是怕妙云那丫頭嫁給老四那皮猴子受委屈嗎?咱朱元璋向你保證,只要老四敢對妙云不好,咱打斷他的腿。”
見朱元璋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徐達還能怎么辦,只能強忍著心痛應下這門心事。
見徐達松了口,朱元璋臉上的笑意瞬間漫開,像潑了墨的宣紙,暈染得滿室都暖融融的。他抓起酒壺,“咕咚咕咚”給徐達滿上,又給自己斟了一杯,舉杯道:“這杯,咱敬你!從今往后,咱就是正經親家了!”
徐達舉起酒杯,手腕卻有些發沉。杯沿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當”聲,倒像是敲在他的心尖上。他仰頭飲盡,酒液辛辣,嗆得他眼眶發燙,可臉上卻不得不擠出幾分笑意——那是為人臣的本分,也是為父的無奈。
馬皇后見狀,連忙給徐達夾了塊清淡的筍片,柔聲說:“快吃口菜壓一壓,這酒烈。”她轉頭對朱元璋嗔怪道,“你也少灌天德酒,他年紀不小了,哪禁得住你這么折騰。”
朱元璋嘿嘿笑著放下酒壺,又給徐達碗里堆了些燒鵝:“吃,多吃點!這燒鵝可是特意給你留的,一會兒涼了就不好吃了。”他看著徐達低頭扒飯的樣子,忽然嘆了口氣,“徐達啊,咱知道你舍不得。當年妙云出生的時候,你抱著她跟個寶貝似的,在營里到處炫耀,說這是咱大明朝最金貴的丫頭。”
徐達的筷子頓了頓,眼眶更紅了。那時候他剛打了勝仗,在軍帳里抱著襁褓里的女兒,笑得合不攏嘴。朱元璋掀簾進來,捏了捏孩子的小臉,說:“這丫頭有福氣,將來定能嫁個好人家。”沒想到一語成讖,只是這“好人家”,竟是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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