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頁ppt展開,顯示的是當前修復路徑決策流程圖。
屏幕下方,有一行特別注明的標識框:“slc09組圖譜不建議進行脫酸處理。”
“抱歉打斷一下,這里我有問題想問一下。”方硯出聲打斷了匯報,“在多數老舊族譜修復案例中,脫酸處理被視為基礎步驟之一。但你們在這一組圖譜中選擇跳過,是出于什么依據?單憑紙張脆弱、不適處理這種描述,不太具有說服力。”
教室陷入片刻的靜默。
裴青寂站在原地,眼睫垂了一瞬。
他當然知道這個問題會來。
三天前,他在第一版ppt里就寫了“可選擇性使用脫酸處理”,是林序南看了稿子后皺眉提醒他——“你當時不是說這批圖譜絕對不能脫酸么?你改得這么模糊,是怕別人問你理由?”
他說那句話時,聲音很平淡,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我怕你覺得那是我主觀臆斷。”裴青寂無奈地聳了聳肩。
林序南沒正面回應,只遞過來一份整理好的數據報告。
“ph值平均7.1,接近中性偏堿,而且紙張纖維在酸浴中斷裂率達85%。墨層是自制碳墨,不溶于水,但遇高溫酸汽會發生擴散反應。因此不能使用脫酸處理。”
現在,這些被他說成“主觀”的理由,全都變成了圖表上冷靜的數據分析。
裴青寂點了下遙控筆,屏幕跳轉。
“關于脫酸處理的排除,主要基于以下三個方面的考慮。”
他語氣淡然,卻一絲不亂。
“一,slc01組圖譜經酸堿值測試,ph均值為7.1,部分頁邊緣出現堿性偏移,未構成酸性侵蝕風險。”
“二,紙張為原始手抄薄宣,長纖維結構,經模擬處理測試,在酸性水浴中斷裂率遠高于保存安全線,脫酸反而會破壞結構。”
“三,墨層為傳統碳墨,遇高溫酸蒸汽有暈染傾向,我們曾在一頁邊角做過局部測試,擴散率達12.7%,肉眼可見模糊。”
下一張圖表浮出,是紙張纖維橫截對比圖與邊角墨層變化的對照照片,附帶一組顯微掃描下的裂紋增生圖。
裴青寂補充了一句,“所以我們判斷,維持當前酸堿狀態比脫酸更利于長期保存。”
方硯沉默片刻,視線緩緩滑過圖表,最終沒有再繼續追問。
講臺下,有導師低聲說了句“有意思”,也有人用手機悄悄拍下那張掃描圖。
裴青寂手心微微一松。
下一頁ppt緩緩合攏,標題頁再次回到畫面中央。
“以上是我們對川南地區雙柳村民族圖譜的修復匯報。謝謝大家。”
話音剛落,教室里出現一陣非常短暫的安靜。
隨后便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導師們在整理筆記、推敲結論,同門則飛快記下最后一頁的圖譜編號,計算著之后提問的角度。
裴青寂站在講臺中央,眼中沒有退縮,卻也沒有期待。
他向講臺外側退半步,遙控筆在掌心轉了一圈,又無聲收回西褲口袋。
他能感覺到手心一片潮熱,卻也清楚——自己今天的匯報,講得比預想中平穩。
這不是因為他準備得足,而是因為那一頁頁ppt后面,藏著林序南幾乎冷酷的判斷——哪里該刪,哪里該補,哪里必須有數據支持,哪一句話“導師一定會問”。
他站在投影屏淡去的余光里,目光自然地掃向第三排。
林序南果然還坐在那里,身姿未動,筆蓋合好,手肘搭在椅背上,嘴角噙著笑意,對上裴青寂視線的那一瞬——輕輕點了下頭。
沒有任何語,沒有口型,甚至沒有刻意表情。
卻在那一秒里,把“很棒了”這句話,傳得比任何一句話都更清楚。
裴青寂忽然意識到,他并沒有等掌聲,也不需要掌聲。
臺下的人是否明白他講了什么、是否認可那些圖譜處理路徑,都不是此刻最重要的事。
他在意的是沒有辜負林序南。
沒有辜負這段時間里,他們并肩修復圖譜、驗證數據、整理匯報時那種沉默卻微妙的信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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