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鍵上簪花(五)
“這雨到底什么時候能停啊?都下整整一周了。”江思翊一進會議室就伸手打開了空調,順手切到抽濕模式。
“聽說是南邊那邊的冷暖氣流碰上了,那邊更嚴重,好幾處都發水了。”沈玉甩了甩手里的本子,“連筆記本都泛潮了。”
“冬天這么連著下雨,真是少見。”顧然然在一旁接話,順手拉了把椅子坐下,看了眼窗外模糊一片的天色。
窗外的雨還在淅瀝淅瀝地落著,但會議室里所有人的視線都聚在講臺前那個站著的人身上。
“早上好!想不到我來咱們科研所聽到的第一個匯報竟然是裴博士,真是幸運呢!”許南喬抱著一個厚厚的筆記本,然后自然地拉開了林序南身邊的椅子。
林序南聞聲偏頭,目光從手上的筆尖移開,看了他一眼。
他頓了半秒,唇邊揚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像是聽到一聲中規中矩的客套:“歡迎。”
聲音溫和,語氣禮貌,卻沒有延伸。
會議室的燈光是偏冷的白色,灑在每個人臉上時都顯得過于分明,像打磨過頭的金屬反光。
空氣不知是因窗封太久,還是人多未語,已先一步沉悶起來。
頭頂的投影儀咔噠一聲亮起,屏幕藍底浮光,正在加載裴青寂那份ppt的封面頁。
裴青寂站在講臺前,腳下不自覺地向后繃了一下。
他脫了外套,搭在一旁椅背上,只穿著一件灰藍色的襯衫,領口略收,袖口扣得一絲不茍,襯得整個人有種不合時宜的清冷。
燈光把他的側臉打得更淡了幾分,顴骨、下頜、鼻梁線條全都顯得冷靜得過分。
他的呼吸聲很淺,帶著幾乎聽不見的頓挫。
他的手指攏在褲縫邊,食指指甲在布料上劃了一道幾不可見的痕,仿佛要借這個微妙的摩擦感來拽住什么。
裴青寂站在眾人面前,微微仰頭,深吸一口氣,食指指尖不經意地在褲子上點了兩下。
“大家好,今天我要匯報的項目是——‘川南山區雙柳村民族圖譜修復項目’。”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落在地上,帶著微弱卻精準的回響。
有人坐直了身子,有人抬起了眼睛,也有人在筆記本上寫下第一個詞。
那一整份匯報,從封面標題到每頁動畫設定,數據、圖像、公式、流程圖,一筆一劃,都是這幾天和林序南一點一點敲定過,修改過的。
裴青寂的視線掠過講臺最前方,掃過中間坐著的導師方硯——依舊是標志性的打著細格條紋的領帶。
隨后,他的目光便掃到了林序南。
第三排靠窗。
他也正看著他,嘴角帶著一點不明顯卻毫不敷衍的笑意。
不是那種夸張的打氣式鼓勵,而是那種——“你知道你準備得很夠了”的篤定。
ppt緩緩切入第二頁。
白底淺藍邊框的版式里,圖譜殘頁的掃描圖橫在中央,一張泛黃的紙頁被等比放大,邊角破損嚴重,中央卻意外留出一塊模糊的空白。
“這是我們在雙柳村獲得的族譜原件之一,編號為slc01組。”裴青寂開口,語調平穩,“圖譜紙面損壞嚴重,初步判斷為復合型結構性破損。”
他語畢,目光微微下移,落在圖像右下角的一塊咬邊上,那處紙層呈現出典型的“蝕斑”痕跡,像被反復啃咬。
耳邊卻隱約浮現出三天前林序南坐在他身側時說的話——
“你這些判斷現場說可以,但匯報的話是需要要加佐證材料的,尤其是紙張劣化原因。現場憑經驗沒錯,但組會里導師只信數據。”
那時候,他正準備跳過這一頁直接講修復路徑,林序南卻不緊不慢地提醒,“濕度腐蝕和蟲蛀是兩種不同的破壞機制。最好在ppt上放上掃描參數和紅外對比圖,不然人家問你怎么證明,你怎么說?”
“根據肉眼觀察與圖譜紙質判斷,我們初步推測該紙張經歷過長期高濕環境影響,同時伴有生物蟲蛀與人為翻動,導致多處邊角結構斷裂。”
他頓了頓,“墨跡的擴散形態符合碳墨遷移的二次污染特征,紙層內部結構因濕熱反復,出現部分纖維黏連。”
他按下下一頁,屏幕一側彈出紅外掃描圖與光譜分析數據。
“為了確認我們的判斷是否有誤,我們使用光譜儀進行了表層分析,結果顯示紙張中含氯量顯著高于正常水平,邊緣纖維中還檢出鋁離子殘留,說明保存時可能接觸金屬架構或金屬裝訂邊框。”
“此外,纖維中檢測出微量桂皮醛氣味殘留,提示存放環境中可能存在人工驅蟲處理痕跡,進一步佐證其保存時間段內曾被人為干預。”
臺下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
裴青寂在光影中站定,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