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向岳臉上瞧不出喜怒。
他不再是從前那個總帶著溫和笑意的學者。
無形的威嚴與壓迫感彌漫開來,讓整個議事堂的空氣都變得沉重。
他目光尤其在周安、鄭平臉上停頓了一瞬,看得兩人頭皮發麻,強自鎮定。
待到陸忻、楚眉說完,堂內再次陷入寂靜。
高向岳才似乎松動了些,換回了往常那柔和些的語調。
但這柔和里,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既然有子、辰二堂堂主說情,加之當前我尋經者確值用人之際,正是廣納四方豪杰之時,些微小過,便既往不咎了。”
接著話鋒一轉,目光如錐,直刺孫知燮:“但大事上,一定要拎得清!
孫堂主,顧念你往日也曾為弟兄們舍身忘死,立下過汗馬功勞,今日便不再當眾深究。
然,二十萬兩白銀,非同小可。
便是沉入海底,也會冒幾個泡。
年底之前,你必須給其他各堂一個清清楚楚的交代!
否則……”
他沒有說下去,但那未盡之語比任何威脅都更具分量。
孫知燮如蒙大赦,連連躬身:“是是是……一定……一定給個交代!謝掌經使!謝各位堂主!”
會議散了,各懷心思的人群離去。
孫知燮領著四個香主,腳步虛浮地回到戌字堂所在社區。
趙夯、錢碌哭喪著臉,各自返回住處,對著西洋商人的高利貸賬單發愁。
孫知燮則立刻帶著周安、鄭平,進入堂口宅子。
錦衣衛百戶崔卓華和總旗林仲虎正在室內等候。
聽了孫知燮磕磕巴巴的匯報,崔卓華瞇著眼,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面。
“年底之前……必須給個交代,是幺?”
他喃喃自語,似在思忖。
隨即,目光一厲道:“看來,必須得找個‘替罪羊’了!”
孫知燮聞,惴惴不安地抬頭,試探著問:“那……九爺,咱們從亂黨的人里隨便找一個?”
崔卓華眼皮都沒抬,嗤笑一聲:“隨便找一個?
找一個在亂黨頭目當中說不上話的底邊角色,傳出去,誰信?
高向岳、李知涯那幫人,是那么好糊弄的?”
孫知燮脖子一縮,連忙低頭:“九爺教訓的是!卑職草率,卑職草率了!”
一旁抱臂而立的林仲虎沉聲開口:“那九爺覺得,誰最合適當這個‘羊’?”
崔卓華稍作思忖,指尖在桌上輕輕一點,仿佛點在了某個名字上:“就那兩個,姓趙的,還有姓錢的香主,當中挑一個。”
“趙夯和錢碌?”
林仲虎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輕蔑:“據卑職所知,這倆草包,一個欠了二百兩,一個欠了五百兩,都是跟那幫吸血的泰西商人借的印子錢。眼皮子淺的東西!”
“就選欠得多的那個吧。”
崔卓華語氣平淡,像在決定丟棄哪件垃圾。
“錢碌?”林仲虎確認。
“做得像一點。”
崔卓華剔了剔指甲蓋里并不存在的積垢。
接著忽然感慨起來:“咱們這其實……也算是做善事了。”
他環顧室內幾名心腹,嘴角扯出一絲詭笑,“你們想啊,他欠了那么多錢,利滾利,每天夜里是不是得輾轉反側、焦頭爛額?
咱們稍微幫他一下,他就徹底解脫了,再也不用為這阿堵物煩心。
豈不是功德一樁?”
此一出,在場的錦衣衛臥底們先是一愣,隨即紛紛哂笑起來。
空氣中充滿了快活而陰冷的氣息。
錢碌這幾天,算是真切體會到什么叫“熱鍋上的螞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