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光線下,耿異用魚鰾膠仔細地粘上了二尺長的假髯,而常寧子則粘了一圈濃密的虬須。
至于曾全維剃,光了臉上原本硬朗的胡茬,露出光溜溜的下巴。
少了胡子的遮掩,他那張本就因連月來的折騰而變得消瘦且棱角分明的臉,線條顯得更加銳利刻薄。
眼神里慣有的狠厲被一種陰險狡猾的精明感取代。
他看著眼前煥然一新的三人組,尤其是耿異那副關公似的長髯和常寧子那土匪般的虬須,一時沒繃住,噗嗤一聲低笑出來:“唷!這是……桃園三結義啊?劉關張再世?”
語氣里的調侃毫不掩飾。
耿異摸了摸臉上陌生的長毛,有點不自在。
常寧子則試圖捋順他那圈扎手的假胡子,動作笨拙。
李知涯看著曾全維那張剃光胡子后顯得格外“奸詐”、甚至有點神似某個他前世記憶里伐木動畫角色的臉……
一個“光頭強”的念頭猛地蹦進腦海,強烈的反差讓他差點笑出聲。
他趕緊抿緊嘴唇,肩膀可疑地聳動了兩下,把這不合時宜的、只有他自己懂的黑色幽默死死壓回肚子里。
可惜耿異、常寧子和曾全維都不理解他的笑點,他只好自個兒暗暗樂了。
在這生死關頭,這點莫名的滑稽感,倒也成了劑緩解壓力的良藥。
臨出發前,李知涯腳步頓了頓,輕輕推開隔壁小房間那扇吱呀作響的破門。
微弱的光線透進去,映出張靜l蜷縮在角落草鋪上的身影。
她呼吸緩慢而均勻,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淺淺的陰影,顯然還在深沉的睡夢中。
連續數月的奔波和刺探,耗盡了這個毒舌少女的精力。
李知涯默默看了一會兒,確認她無恙,才小心翼翼地重新掩上門,仿佛怕驚醒一個易碎的夢。
他轉身,對等待的三人打了個干脆利落的手勢:出發!
四人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無聲息地溜出義莊,沿著被寒霜打濕的土路向西而行。
斗篷的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
寂靜的凌晨,只有靴子踩在凍硬土地上的輕微聲響和彼此壓抑的呼吸。
走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前方出現了影影綽綽的燈火和人聲。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混雜著劣質煙草、汗味、牲口糞便、以及各種不明貨物氣味的獨特氣息。
鬼市,到了。
雖說是凌晨,這里卻早已“生意興隆”。
人影在昏黃的燈籠光下晃動,交易在壓低的嗓音和隱蔽的手勢間進行。
耿異搓了搓凍得發麻的手,看著那些在寒氣中跺腳哈氣、卻依舊精神抖擻討價還價的攤販,忍不住低聲嘟囔了一句:“嘖,這幫子不法商販,還真他娘的勤勞!雞還沒起呢,他們先起了。”
李知涯卻沒有調侃的心情。
他藏在斗篷陰影下的目光銳利地掃視著鬼市外圍。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動。
八天了。
這八天,山陽城經歷了碼頭暴動、海捕文書貼滿大街小巷、廠衛瘋狗般的搜捕……整個城市風聲鶴唳。
在這種高壓下,鬼市這藏污納垢之地,還能維持它的“信用”嗎?
那個叫周易的巧匠,還會如約制作那精妙絕倫、連徐正明都未能完成的“五行輪”嗎?
即便他做了,三個月……
這么短的時間,他真的能成功嗎?
疑慮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李知涯。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