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之不盡的規矩。
從底艙鋪位的分配、每日當值的時辰,到廚房取食的順序、甲板清潔的區域劃分……
事無巨細,洋洋灑灑。
翻譯的閩語又快又急,輔以手勢,聽得耿異直撓頭,常寧子眼神發直,連曾全維都皺緊了眉頭。
李知涯努力捕捉著只片語,勉強拼湊出大概。
“……暴風雨來時,勿要在甲板上解手!會被浪卷走!神仙也難救!”
翻譯用力揮舞著手臂強調,表情夸張。
耿異小聲嘀咕:“解手?浪卷走?這規矩……真他娘的講究!”
曾全維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目光掃過甲板上那些粗大的纜繩和黑漆漆的火炮。
李知涯只覺得一陣荒謬,生死逃亡的盡頭,竟是先學如何在暴風雨里安全排泄。
黑色幽默,莫過于此。
大部分細則,只能靠日后實踐去“熟悉”了――用血淚教訓去熟悉的那種。
出乎李知涯意料的是,登上“金鹿號”的頭幾日,竟成了他流亡生涯中難得的“閑暇”。
威廉口中的叔叔,船長約翰?霍金斯,確實古板嚴厲。
鷹鉤鼻,薄嘴唇,看人的眼神像在審視船板有沒有蛀蟲。
但他管理的方式,卻與李知涯在印刷工坊和鐵器工坊經歷過的截然不同。
工坊的日子,是監工鞭影下的六個時辰連軸轉,喘息都是奢侈。
這里不同。船上的活計,是潮汐般涌來又退去。
起錨、落帆、清潔、修補、搬運儲備……
活來了,大副三副各一聲吆喝,眾人撲上去,干得汗流浹背。
活干完?
該打牌的打牌,該扯淡的扯淡,該對著海面發呆的發呆。
船長約翰巡視時,目光如刀,但只盯著纜繩是否系緊、帆索有無磨損、甲板是否潔凈。
水手們聚在角落里吹牛打屁,談論著家鄉的姑娘或上次靠岸的烈酒,只要不耽誤正事,約翰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這種清晰的邊界感,讓習慣了工頭無處不在呵斥的李知涯感到一種奇異的輕松。
“嘿,李兄,來一把?剛學會的。”
耿異不知從哪摸出一副臟兮兮的紙牌,咧著嘴笑。
李知涯笑著指著他:“學好不容易,學壞一出溜!”
就在兩人打牌時,曾全維抱臂靠在船舷邊,閉目養神,耳朵卻支棱著。
常寧子則好奇地觀察著水手們用古怪的繩結修補漁網。
當然,這些鬼佬的“本色”并未消失。
一個試圖偷懶、頂撞二副的紅頭發水手,被當眾剝了上衣,捆在桅桿下,用浸過鹽水的皮鞭狠狠抽了十下。
慘叫聲在空曠的海面上傳得老遠。
抽完,一桶冷水潑醒,直接吊在烈日下暴曬半天。
那皮膚灼紅的模樣,看得常寧子直念“無量天尊”。
耿異咂咂嘴:“嘖,夠狠。不過比起咱大明有些地主老財往死里折騰佃戶,好像……也就那么回事?”
生存的本能是最高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