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掛斷。
蘇九將手機揣回兜里,動作不急不緩。
病房里,那股混雜著焦糊與腐朽的惡臭,卻在以一種驚人的速度變得濃郁。它不再僅僅是一種氣味,而像是某種具有實質的、黏膩的污染物,正一點點侵蝕著房間里的每一寸空氣。
陳凡躺在床上,已經徹底失去了意識。他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每一次呼吸都像破舊的風箱,拉扯出沉重而嘶啞的雜音。他臉上的金紙色澤愈發暗沉,嘴唇的青紫已經蔓延到了臉頰,一層淡淡的黑氣,如同一張無形的蛛網,正籠罩著他的面龐。
繃帶上那個指甲蓋大小的黑點,此刻已經擴散到了碗口那么大。那片區域的血肉徹底壞死,呈現出一種令人不安的、炭一樣的黑色,并且還在向四周緩緩滲透。
這不是在受傷,這是在腐爛。一個活生生的人,正在從內而外地腐爛。
隔壁床的大叔不知何時停止了鼾聲,他翻了個身,面朝墻壁,睡得比之前任何時候都死沉。整個病房,只剩下陳凡那瀕死般的喘息,和窗外被隔絕的、遙遠的城市噪音。
時間,是以陳凡的生命為單位,在飛速流逝。
蘇九沒有再去看他,而是轉身走到了病房門口,將門反鎖。然后,他回到陳凡的床邊,彎下腰,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在他耳邊只說了一個字。
“走。”
聲音很輕,卻像一道無形的敕令,直接烙印在了陳凡那即將熄滅的靈魂深處。
下一秒,匪夷所思的一幕發生了。
那個已經陷入深度昏迷,身體機能正在全面崩潰的陳凡,居然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球渾濁不堪,瞳孔渙散,沒有任何神采,就像兩顆蒙塵的灰色玻璃珠。
他坐了起來。
動作僵硬,遲緩,如同一個關節生銹的人偶,每一個動作都伴隨著骨骼與肌肉的輕微摩擦聲。他掀開被子,將那條打了石膏、被高高吊起的腿,緩緩地放了下來。整個過程,他臉上沒有一絲痛苦的表情,仿佛那斷掉的骨頭和腐爛的血肉,都屬于另一個人。
蘇九就這么靜靜地看著他,然后從床邊的衣架上取下陳凡那件滿是塵土和血跡的外套,隨意地披在他身上,順手將帽子扣在他的頭上,遮住了他大半張毫無生氣的臉。
“跟上。”
蘇九轉身,打開了反鎖的房門。
陳凡也跟著下了床。他赤著腳,踩在冰冷的瓷磚地面上,一條腿打著石膏,走起路來一瘸一拐,卻保持著一種詭異的平穩,亦步亦趨地跟在蘇九身后。
深夜的醫院走廊空曠而安靜,慘白的燈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偶爾有值夜班的護士推著車從拐角經過,看到這一幕,也只是以為是病人要去洗手間,朋友在旁邊攙扶著,并沒有多加留意。
沒有人能察覺到,那個穿著病號服,低著頭走路的男人,其實已經是一具只靠著一道命令在行動的,行尸走肉。
他們就這樣,一個神情淡然,一個狀如傀儡,穿過長長的走廊,走進電梯,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了一樓大廳。
午夜的急診大廳依舊燈火通明,卻比白天少了許多喧囂。蘇九領著陳凡,沒有走向正門,而是拐進了一條通往住院部后門的小徑。
樓下的花園里,幾盞昏暗的地燈照亮了濕漉漉的草坪。蘇九停下腳步,目光落在不遠處的一塊地面上。
那里,有一灘黑色的水漬,正是之前那個“清潔工”從樓上墜落后留下的痕跡。在普通人眼里,那只是普通的污水,但在蘇九的“新視界”中,那片水漬的上方,正有一縷比發絲還要纖細的黑氣,如同一條受驚的毒蛇,正慌不擇路地朝著某個方向蜿蜒而去。
它的速度很快,正在飛速變得黯淡。
這是那個“女護士”彈入陳凡體內的詛咒之力,與襲擊者之間最后的聯系。一旦這縷黑氣徹底消散,再想追蹤,就如大海撈針。
蘇九沒有猶豫,領著陳凡走出了后門。
一輛黑色的,沒有任何車牌標識的輝騰,正悄無聲息地停在路邊的陰影里,像一頭蟄伏的鋼鐵巨獸。車燈沒開,引擎也處于熄火狀態,但蘇九出現的瞬間,駕駛座的車門便被推開。
一個穿著黑色西裝,身材精悍,面容冷峻的男人快步下車,拉開了后座的車門。他全程一不發,動作干脆利落,眼神里帶著軍人般的絕對服從。
“九爺。”他沉聲問候。
蘇九點了點頭,將如同木偶般的陳凡塞進了后座,自己也跟著坐了進去。
車門關上,將醫院那股消毒水和腐爛氣息混合的味道徹底隔絕。
“去九玄閣。”
“是。”
輝騰無聲地啟動,平穩地匯入午夜空曠的街道,朝著南淮街的方向疾馳而去。
車內,陳凡靠在座椅上,一動不動。他胸口那片炭黑色的腐爛區域,已經擴散到了小腹,一股股黑氣從那片壞死的血肉中溢出,在他身體周圍繚繞不散。車內的溫度,都因此下降了好幾度。
蘇九側頭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霓虹光影,城市的繁華與車內的死寂,構成了一幅光怪陸離的畫面。他伸出一根手指,凌空在陳凡的胸口畫了一道簡單的符文。
一道微弱的金色光芒一閃而逝,沒入陳凡體內。他胸口那片腐爛區域擴散的速度,肉眼可見地變緩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