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陳默踏著月色回到實驗室。
走廊盡頭的307室透出微弱光亮,推開門,一個清瘦的身影立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年輕人穿著洗得泛白的藍色工裝,懷里緊緊抱著本邊緣起毛的筆記本,眼神里帶著幾分忐忑。
陳老師。他輕聲問候,手指不自覺地收緊。
陳默認出了這張面孔——表彰會上那個勇敢提問的學生,癸。
這么晚還在?陳默將公文包放在門邊的柜子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學生癸將筆記本平放在桌上,翻開的那頁密密麻麻寫滿了工整的字跡。我想跟您學真本事。他的聲音很輕,卻透著堅定,不是圖個虛名,是想真正弄懂通信技術的精髓。
陳默沒有立即回應。他走到工作臺前,按下臺燈開關,暖黃的光暈在桌面上漾開,照亮那些精密的電路模型。空氣中飄著淡淡的松香味,那是焊錫特有的氣息。
我這兒不收旁聽生。陳默的聲音平靜如水。
學生癸深吸一口氣:我明白。但我什么活都能干——檢修設備、整理數據、歸檔資料。只要您肯教,我什么都愿意學。
陳默抬眼打量這個年輕人。他的眼神清澈而專注,沒有那些浮夸的野心,只有對知識的純粹渴望。這種眼神,陳默在很多年前鏡子里見過。
陳默指了指墻角的折疊椅。
學生癸端正坐下,雙手平放在膝頭,背脊挺得筆直,像個認真聽課的小學生。
陳默翻開那本筆記。紙頁已經泛黃,字跡卻工整得驚人,每個問題都標注著日期和出處,旁邊還細致地繪著信號波形圖。這不是一時興起的產物,而是長期積累的成果。
聽過我幾次課?
正式課程七次,公開講座三場。學生癸答道,講座內容我都錄了音,回去反復聽,直到完全理解。
陳默微微頷首。就在他要開口時,一段記憶碎片突然閃現——深夜的實驗室,一臺儀器泛著幽藍的光暈,屏幕上跳動著代碼,進度條終于走到盡頭,顯示芯片解碼成功。操作者的背影清瘦,穿著那件熟悉的藍色工裝。
畫面轉瞬即逝。
陳默凝視著眼前的學生,心中已有決斷。
考你一個問題。陳默說,信號傳輸突然中斷,該如何應對?
啟用冗余設計。學生癸不假思索。
詳細說說。
主通道失效時立即切換備用線路。數據分三路傳輸,即便丟失兩路,仍能通過糾錯算法還原完整信息。關鍵硬件模塊必須雙備份,實現無縫切換。
陳默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叩擊。這個答案雖不新奇,但能脫口而出,說明年輕人深諳防患于未然的道理。
他拉開抽屜取出一份文件,紙張在燈光下泛著微光。實驗室準入協議。簽了字,明早八點準時到崗。
學生癸接過筆時指尖微顫,落筆時卻異常堅定。簽完名字,他抬起頭,眼中閃著光:謝謝您給我這個機會。
別急著謝。陳默淡淡道,往后有你辛苦的時候。
學生癸靦腆一笑,將協議仔細折好,珍重地夾進筆記本扉頁。
這時,桌上的老式電話突然響起,打破了室內的寧靜。
陳默拿起聽筒,聽筒里傳來公安辛低沉的聲音:張教授的事,聽說了嗎?
你說。陳默握緊聽筒。
今天下午在監獄,他......撞墻自盡了。送醫路上就沒氣了。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
遺書上就兩行字:對不起國家,對不起學生。
陳默沉默著。他想起張教授第一次來聽課時的模樣——筆挺的西裝,金絲眼鏡,坐在第一排時臉上帶著儒雅的微笑。后來那笑容漸漸變質,染上了陰郁與嫉妒。
最后那次在實驗室,張教授舉著槍,嘶吼著:你不該搶走屬于我的榮譽!
而今,一切都結束了。
陳默緩緩放下聽筒。
學生癸察覺到氣氛凝重,安靜地垂首坐著。
良久,陳默轉過身,目光落在年輕人身上。
剛才你說要學技術。
記住一句話。陳默聲音不高,卻字字千鈞,科技要為蒼生謀福,不可淪為私欲的工具。
學生癸挺直脊梁:學生謹記。
張教授本是聰明人。陳默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他掌握的技術,足以讓行業進步五年。可惜走錯了路,把學問當作籌碼,最終作繭自縛。
學生癸低頭摩挲著筆記本粗糙的封皮,輕聲道:我只想做出些實實在在的貢獻。
陳默注視著他。那個未來的畫面再次浮現——幽藍的儀器光芒,成功的提示,還有這個年輕人專注的背影。
他知道,新一代正在成長。
明天開始,從最基礎的做起。陳默說,接線、測電壓、寫工作日志。一個月后,再決定是否讓你參與核心項目。
學生癸重重點頭。
回去吧,不早了。
學生癸起身,將椅子輕輕歸位,走向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