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狗看著云清朗的背影,又看了看那口仿佛噬人巨口的廢井,心臟砰砰直跳。他原本以為只是一次普通的驅邪,卻沒想到,竟然可能牽扯出如此驚人的秘密。那井下的白骨是誰?這些物品為何讓他感到熟悉?秦阿婆在這其中,又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線索,似乎都指向了他自己。一股莫名的寒意和巨大的責任感,同時壓在了他的肩頭。槐蔭巷的平靜之下,隱藏的暗流,遠比表面看起來要洶涌得多。而揭開這井底秘密的鑰匙,似乎就握在他的手中。
井底的骸骨與那些散發著不祥氣息的舊物,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在槐蔭巷及鄰近的村鎮掀起了巨大的波瀾。云清朗深知此事已非尋常驅邪禳災所能涵蓋,人命關天,且年代久遠,必須交由警察處置。他當機立斷,讓王二狗去報了警。
不久后,刺耳的警笛聲劃破了鄉村的寧靜。幾名穿著制服的警察和法醫技術人員來到了這處僻靜的院落。他們封鎖了現場,架起了照明設備,專業人員下到井底,小心翼翼地將那具蜷縮的白骨以及周圍所有的證物,包括李稻葵最初發現的那個銹蝕金屬盒、暗淡玉佩、瓷器碎片以及更細致勘查后找到的零星物品,全部裝入專用的證物袋,運回了局里進行檢驗。
一樁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懸案,就此被重新翻開。
警方開始走訪調查,重點自然是這處院落歷任的租客,以及附近的老住戶。塵封的記憶被逐漸喚醒,一些零碎的、關于那位孤僻秀才和原房主李得旺的往事,開始浮出水面。
老住戶們依稀記得,那秀才姓柳,名文淵,因為斯斯文文,被大家叫秀才,大約是二三十年前搬來的,據說是家道中落,在此賃屋讀書,指望有朝一日能金榜題名。他為人雖有些孤高,不太與人往來,但肚子里確實有墨水,偶爾會幫鄰里寫寫家信、春聯,也曾給幾家的小孩,包括李得旺當時還在上小學的大兒子,輔導過功課。
而關于原房主李得旺,大家的印象則復雜一些。他是個木匠,手藝不錯,但為人有些愛占小便宜,脾氣也不算好。有年紀大的鄰居模糊回憶起,大概在柳秀才搬來后一兩年,柳秀才和李得旺之間確實發生過幾次激烈的爭吵,具體為了什么,沒人說得清,只記得聲音很大,李得旺罵得很難聽。
一位當年與李嬸關系尚可的老太太,在警察的耐心詢問下,提供了一個關鍵信息:“……好像是有那么一回,吵得特別兇。后來李嬸(李得旺的妻子)還出來勸,拉著她家得旺,說什么‘柳先生好歹時常幫咱兒子看看功課,就算了吧’……當時覺得是鄰里矛盾,也沒太在意。”
“那后來呢?柳秀才和李得旺后來怎么樣了?”警察追問。
老太太努力回憶著,臉上露出困惑的神情:“怪就怪在這里。吵過那架之后,好像消停了一陣子。但沒過多久,大概……可能就一兩個月?那個柳秀才就不見了。大家起初以為他搬走了,或者進京趕考去了。可他屋里的東西好像都沒怎么動……再后來,更怪的是,李得旺……他也突然就沒了!”
“沒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去世了!”老太太壓低了些聲音,“說是得了急病,沒兩天人就走了。當時大家都覺得挺突然的,李得旺身體一向挺結實的……這前后腳,一個不見了,一個沒了,當時私下里也有人嘀咕,但沒憑沒據的,時間一長,也就沒人提了。”
柳秀才神秘失蹤,李得旺急病暴斃……這兩件事在時間上的緊密關聯,立刻引起了警方的高度重視。結合井底發現的尸骨,一個可怕的推測逐漸清晰起來。
與此同時,對井底證物的檢驗也在緊張進行。那具骸骨經過法醫人類學檢驗,確認屬于一名二十五至三十五歲的男性,死亡時間至少在十年以上。骸骨上沒有發現明顯的銳器傷或粉碎性骨折,但部分骨骼,尤其是肋骨,有細微的、符合窒息死亡特征的壓力性痕跡。而那個銹蝕的金屬盒,經過技術處理,打開后發現,里面并非什么金銀財寶,而是一個制作精巧的——黃金墨斗!
墨斗是木匠劃線用的工具,尋常都是木制或鐵制,這竟是純金打造!雖然年代久遠,沾染泥污,但其金光燦燦的本質難以掩蓋。那枚玉佩,經鑒定也是上好的和田玉,價值不菲。一個窮困潦倒的秀才,何以擁有如此貴重之物?這無疑是一個重大疑點。
警方的調查方向立刻轉向查證柳文淵的身份背景以及這只金墨斗的來源。經過一番周折,終于從故紙堆里和遠房親戚的口中拼湊出部分真相:柳文淵祖上曾官至知府,家底頗豐,這金墨斗乃是祖傳之物,并非尋常墨斗,據說有其特殊意義,是家族象征之一。家道中落后,他變賣家產,唯獨將此物帶在身邊,既是念想,也可能是在極度困窘時以備不時之需的最后的依仗。
而關于李得旺的暴斃,警方重新調閱了當年的簡陋記錄,并設法找到了當年參與診治的郎中的后人(老郎中已過世)。據其后人回憶,其父生前曾提起過李得旺的死狀,頗為蹊蹺,面色青紫,呼吸困難,像是某種中毒,但當時條件有限,未能深究。
所有的線索,開始指向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警方對李嬸(李得旺的遺孀)進行了多次詢問。在強大的心理壓力和逐漸清晰的證據鏈面前,這位年邁的婦人精神防線最終崩潰,涕淚橫流地說出了埋藏心底二十多年的秘密——
原來,當年李得旺在一次幫柳秀才修理門窗時,偶然發現了那個金墨斗。他貪念大起,心生歹意,想要偷走。不料被謹慎的柳秀才察覺,兩人因此發生激烈沖突。李得旺表面上認錯道歉,佯裝與柳秀才和好,甚至還假意請柳秀才喝酒,感謝他平日輔導兒子功課。
就在那場“和好酒”上,李得旺將柳秀才灌得爛醉如泥。夜深人靜時,他殘忍地用繩索勒死了柳秀才,然后將尸體投入了自家院中那口廢棄已久的水井,并蓋上了石板。他自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然而,柳秀才并非毫無防備之人。他孤身一人,懷揣重寶,早已察覺到李得旺的貪婪。在沖突之后,他雖然表面上接受了李得旺的“道歉”,但暗中留了后手。他精通一些粗淺的藥理,不知用什么方法,將一種慢性毒藥,悄悄地摻入了李得旺日常抽的煙絲里!
李得旺殺害柳秀才后,心神不寧,更是煙不離手。他沒等到變賣金墨斗,就在柳秀才死后沒幾年,毒性發作,在極度痛苦中一命嗚呼。那時候,小兒子尚未滿月李嬸或許隱隱猜到些什么,但她不敢聲張,只能將恐懼和秘密一起埋藏,守著這棟發生過兇殺的房子和井下的冤魂,艱難地將兒子拉扯大,后來大兒子成家立業搬去了城里,她才將房子租了出去。
真相大白!
柳秀才因財被劫殺,沉冤井底二十余載。
李得旺謀財害命,卻也未能逃脫懲罰,死于受害者的暗中復仇。
一樁懸案,兩個悲劇。
隨著真相揭露,李嫂家那莫名的“邪祟”也找到了根源。那“雙生之孽”中的“怨影”,正是柳文淵秀才含冤而死、怨念不散,結合井底陰濕之氣所化!它糾纏李得旺的小兒子小石頭,或許并非單純害人,更是一種無聲的控訴和尋求昭雪的執念!而那個低級的“墻祟”,則是李得旺死后,其殘留的恐懼、悔恨(或許有)等負面情緒,混合環境滋生而成。
案件移交司法機關處理后續,那具骸骨也終于得以妥善安葬。籠罩在李嫂家院子上空多年的陰霾,隨著真相大白和警方的徹底清理,終于徹底散去。
槐蔭巷的人們唏噓不已,誰能想到,這看似平常的院落之下,竟埋藏著如此驚心動魄的往事。王二狗更是心情復雜,他沒想到自己的一次驅邪,竟然牽扯出一樁陳年命案,也讓一段沉冤得以昭雪。他對那觀靈術和秦阿婆的筆記,產生了更深的敬畏。
云清朗看著恢復寧靜的小院,對王二狗和萬小雅輕聲道:“世間諸事,皆有因果。邪穢滋生,往往源于人心的陰暗與過往的罪孽。我等修行之人,匡扶正義,滌蕩污濁,亦是本分。”
王二狗重重地點了點頭,這一次的經歷,讓他對“責任”和“能力”有了更深的理解。而那只引發禍端的金墨斗,作為重要證物被封存,它背后的家族興衰與個人的命運無常,也成了槐蔭巷口耳相傳中,又一個令人嘆息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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