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狗那斬釘截鐵的“井底”二字,帶著某種不容置疑的篤定,仿佛不是出自他口,而是來自冥冥中的啟示。云清朗深深看了他一眼,沒有追問細節,只是果斷點頭。
“好,既然根源在井底,那便下去一探。”他目光掃過陰森的小院和那口被封的井,“不過,井下情況不明,需做些準備,也要有人手幫忙。”
他讓萬小雅陪著驚魂未定的李嫂,自己則帶著王二狗快步返回槐蔭巷。云清朗在巷中素有聲望,他簡單說明鄰鎮李嫂家遇到邪祟,根源可能在那口廢井中,需要幾位膽大心細的年輕人幫忙起開石板,探查井底。消息一出,頓時有幾個平日仰慕云清朗、又正值血氣方剛年紀的小伙子站了出來。
其中最為積極的,是一個名叫李稻葵的年輕人。他剛上大一,學的正是臨床醫學,暑假放假在家,滿腦子都是書本上的知識和一股子想要實踐驗證的熱情。聽到這事,他非但不怕,反而眼睛發亮,熱血沸騰。
“云先生!二狗哥!讓我下去吧!”李稻葵擠到前面,拍著胸脯,臉上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興奮,“我學醫的,解剖課上都見過大體老師,不怕尸體!而且我年輕,手腳麻利,井下要是有啥需要仔細查看的,我比你們都在行!”
云清朗打量了他一眼,見他雖然興奮,但眼神清亮,態度認真,并非一味莽撞之人,略一沉吟,便點了點頭:“也好。井下情況不明,你懂些醫理,觀察或許更細致。但切記,一切小心,不可逞強,發現任何不對,立刻搖繩示警。”
“放心吧云先生!保證完成任務!”李稻葵信心滿滿。
眾人帶上繩索、籮筐、鐵鍬、撬棍、燈籠等物,再次返回李嫂家小院。那口廢井的石板厚重,幾個小伙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撬棍將其嘎吱作響地挪開一道縫隙,最終完全掀開。
一股比之前更加濃郁、帶著陳年土腥和某種難以喻的腐朽氣味的涼風,瞬間從井口涌出,吹得眾人衣衫獵獵作響,靠得近的甚至打了個寒顫。井口黑洞洞的,深不見底,仿佛直通幽冥。
繩索牢牢系在李稻葵腰間,他頭上綁著點燃的燈籠,背上還挎著一個空籮筐。“我下去了!”他深吸一口氣,對著井口喊了一聲,聲音在井壁回蕩,顯得有些空洞。隨后,他在眾人的注視下,抓住繩索,熟練地一步步向下滑去。
燈籠的光暈在黑暗中逐漸變小,如同墜落的星辰。井壁上布滿了滑膩的青苔和不知名的菌類,空氣潮濕陰冷。李稻葵雖然膽大,但身處這幽閉垂直的空間,聽著自己粗重的呼吸和井壁上偶爾滑落土石的窸窣聲,心頭也不由自主地繃緊了。
下降了約莫四五丈深(約十幾米),腳下終于觸到了實地。井底比井口略寬,是一片略顯松軟的淤泥地。他穩住身形,舉起燈籠向四周照去。
燈光所及,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井壁根處,一具完全白骨化的骸骨!
骸骨保持著蜷縮的姿勢,歪倒在井壁旁,身上的衣物早已腐爛殆盡,與黑色的淤泥混在一起。頭骨上兩個空洞的眼窩,正無聲地對著井口的方向。
若是一般人,在這幽暗井底驟然見到如此景象,恐怕早已嚇得魂飛魄散。但李稻葵只是心臟猛地一跳,隨即便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想起了解剖課上那些森白的骨骼,想起了老師的教誨——死亡是生命的終點,遺體是沉默的教科書。
“果然有東西……”他喃喃自語,非但沒有后退,反而蹲下身,仔細打量起來。憑借有限的醫學知識,他初步判斷這應該是一具成年人的骨骼,具體性別、年齡、死亡原因單從表面難以斷定。骨骼相對完整,沒有明顯的利器砍傷或斷裂痕跡,但蜷縮的姿態似乎暗示死前經歷過痛苦或掙扎。
除了這具骸骨,井底似乎別無他物。李稻葵想起云清朗和王二狗的交代,要盡可能搜羅井底可能與邪祟相關的東西。他強忍著對未知的些許恐懼和對逝者的敬畏,開始動手。
他用帶上來的小鏟子,小心地將骸骨周圍的淤泥連同一些腐爛的織物殘片、以及幾件似乎是與骸骨一同墜落、半埋在泥里的零碎物件——一個銹蝕得幾乎看不出原貌的金屬小盒、一枚顏色暗淡的玉佩、還有幾塊似乎是瓷器碎片的東西,一一清理出來,小心翼翼地放進背上的籮筐里。骸骨本身,他猶豫了一下,出于對死者的尊重,并未輕易移動,只是將其位置和姿態牢牢記住。
做完這一切,他再次環顧四周,確認沒有遺漏。井底的陰寒之氣似乎更重了,燈籠的火苗也開始不安地跳動。他不敢久留,用力扯動繩索,按照約定,連續搖動了三下。
“動了!繩子動了三下!快拉!”井口上,一直緊張盯著繩索的王二狗立刻喊道。
上面的幾個小伙子聞,一起用力,喊著號子,穩穩地將李稻葵往上拉。
當李稻葵帶著滿身泥污和那筐“收獲”重新回到地面時,清新的空氣和陽光讓他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他臉色有些發白,但眼神依舊興奮,迫不及待地對迎上來的云清朗和王二狗說道:“云先生,二狗哥!井底……井底有一具白骨!還有些零碎東西,我都帶上來了!”
眾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那只沾滿淤泥的籮筐上。王二狗更是迫不及待地上前,看向筐內。當他的目光掠過那些淤泥、織物殘片,最終落在那銹蝕的金屬小盒和那枚暗淡的玉佩上時,渾身猛地一震!
一種難以喻的、源自血脈深處的熟悉感和強烈的悸動,如同電流般竄遍全身!那玉佩的樣式……那盒子模糊的輪廓……他好像……在哪里見過?!
不是在這一世,不是在槐蔭巷……而是在那塵封的、屬于他王二狗更早之前的記憶碎片里!是……是秦阿婆曾經摩挲過、嘆息過的東西!
難道……這井下的骸骨,與秦阿婆有關?與槐蔭巷的過去有關?甚至……與他王二狗那模糊不清的身世有關?
巨大的震驚和一連串的疑問,如同冰水當頭淋下,讓他瞬間僵在原地,之前因為找到根源而升起的一絲輕松,蕩然無存。
云清朗敏銳地察覺到了王二狗的異常,他蹲下身,沒有去碰那些東西,只是仔細端詳著,眉頭漸漸鎖緊。他感受到從那幾件物品上,尤其是那玉佩和金屬小盒上,散發出的不僅僅是歲月的沉淀,還有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執拗的怨念與不甘的氣息。這氣息,與屋內那“怨影”同源,卻更加古老和深沉!
“稻葵,你再仔細說說井底骸骨的情況。”云清朗沉聲道,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
李稻葵努力回憶著細節:“骸骨是完整的,蜷縮著,靠在井壁上。看起來死了很多很多年了。身上衣服都爛光了。旁邊就只有這幾樣東西……”
王二狗猛地回過神,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指著那玉佩和盒子:“云大哥……這東西……我……我好像有點印象……秦阿婆她……”
云清朗抬手制止了他,目光銳利如刀,掃過那口重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幽深井口,又看了看面色惶惑的李嫂和好奇的張望的鄰居們。
“此事,恐怕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復雜。”他緩緩說道,聲音低沉,“先將這些東西帶回我處,仔細查驗。二狗,你既然有所感應,或許……答案就在你身上。”
他頓了頓,對李稻葵和幫忙的年輕人表示感謝,又安撫了李嫂幾句,承諾會徹底解決此事。然后,他親自提起那只沉重的籮筐,仿佛提起了一段被歲月掩埋的、沉重而危險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