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女士,先別讓恨意沖昏了頭腦。”云清朗待周雅的情緒稍微平復一點,才沉聲開口,“當務之急,是立刻化解這個邪術。這‘子母鬼’罐怨氣深重,強行打破恐遭反噬,需得準備特殊的法器,布置法壇,以正法超度凈化,方能將其徹底化解,還您家宅安寧和…子嗣之緣。”
三天后的子夜時分,萬籟俱寂。周家別墅卻一反常態地燈火通明,將偌大的庭院照得亮如白晝。
庭院中央,臨時清空了一大片場地。一張鋪著明黃色法布的長案已經設好,這便是法壇。法壇上,香爐中三柱手臂粗的降真香青煙裊裊,散發出安定心神的香氣;一對粗大的龍鳳紅燭火焰跳動,映照著法壇中央那個被符紙重重包裹、卻依舊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黑色養鬼罐。罐子周圍,按照特定的方位,擺放著銅錢劍、桃木劍、三清鈴、五帝錢、朱砂、糯米、符水等一應法器。整個法壇透著一股莊嚴肅穆又隱含殺伐之氣的力量感。
除了必須的傭人遠遠候著,現場只有周雅、林小婉,以及被周雅以“關乎家族重大事務”為名緊急叫回來的丈夫——周建國。
周建國五十歲上下,保養得宜,身材微胖,穿著考究的休閑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他臉上帶著明顯的不耐煩和被人從溫柔鄉里強行拉出來的慍怒。當他看到庭院里這陣仗,尤其是法壇中央那個被符紙包裹的罐子時,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周雅!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大半夜的,弄這些裝神弄鬼的東西!”周建國強作鎮定,語氣帶著慣有的、居高臨下的呵斥,“還有那個破罐子!從哪里弄來的垃圾?趕緊給我扔了!晦氣!”他試圖上前。
“站住!”周雅的聲音冰冷徹骨,如同西伯利亞的寒風。她擋在法壇前,眼神像刀子一樣剜著周建國,那目光中的恨意和鄙夷讓周建國心頭一悸,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周建國,人在做,天在看!今晚,就是你這chusheng下地獄的開始!”她的話語如同詛咒。
“你瘋了嗎?!胡說八道什么!”周建國色厲內荏地咆哮,額角青筋暴起,他指著王二狗和云清朗,“是不是這兩個神棍給你灌了迷魂湯?挑撥我們夫妻關系?我告訴你,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墻里藏東西!更不知道這破罐子是什么玩意兒!你們這是詐騙!是非法侵入!我要報警!”
王二狗充耳不聞。他此刻已換上了一身杏黃色的法衣,神情肅穆,眼神澄澈而專注,仿佛進入了另一個境界。他手持一支飽蘸朱砂的狼毫筆,正凝神靜氣,在鋪開的黃裱紙上筆走龍蛇,繪制著繁復玄奧的符咒。每一筆落下,朱砂都隱隱有流光閃過,蘊含著強大的驅邪破煞之力。他周身的氣場變得沉凝而強大,與平日判若兩人。
云清朗同樣身著法衣,手持一柄古樸的三清法鈴,立于法壇一側。他神情平靜,眼神深邃如古井,口中默念經文,周身隱隱有清光流轉,形成一道無形的屏障,將周雅、林小婉護在其中,也將周建國的污穢語隔絕在外。他看都沒看周建國一眼,仿佛對方只是一只聒噪的蒼蠅。
子時三刻,月上中天,陰氣最盛之時!
“吉時已到!”云清朗清喝一聲,手中三清鈴猛地一搖!
“叮鈴鈴——!”
清脆悠揚的鈴聲如同劃破黑夜的利劍,瞬間傳遍整個庭院,帶著一種洗滌心靈的穿透力,連遠處別墅里的傭人都感覺精神一振。
儀式正式開始!
王二狗放下符筆,雙目精光爆射。他右手抓起法壇上的桃木劍,左手掐訣,腳踏七星禹步(道家驅邪步法),身形如行云流水,圍繞著法壇和中央的鬼罐快速游走。他口中念誦著古老而晦澀的《太上洞玄靈寶無量度人上品妙經》,每一個音節都如同雷霆震響,蘊含著煌煌天威:
“天地自然,穢炁分散。洞中玄虛,晃朗太元…魔王束首,侍衛我軒!兇穢消散,道炁長存!急急如律令!”
隨著經文響起,王二狗步伐越來越快,桃木劍在他手中化作一道道赤紅色的流光,劍尖不斷指向鬼罐,每一次點指,都有一道無形的破煞之力激射而出,打在包裹罐子的符紙上,發出“嗤嗤”的灼燒聲。
云清朗則配合著王二狗的步法和經文節奏,沉穩地搖動著三清法鈴。鈴聲時而急促如驟雨,時而舒緩如清風,形成一種奇特的韻律,與王二狗的誦經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張巨大的、充滿正氣的音律法網,將整個法壇區域牢牢罩住。
隨著法事進行,法壇中央那個被符紙重重包裹的黑色陶罐,開始劇烈地震動起來!
起初只是輕微的顫抖,如同害怕的嗚咽。但很快,震動變得如同篩糠一般,整個罐子在法壇上瘋狂地跳動、旋轉,與桌面碰撞發出“咚咚咚”的悶響!一股肉眼可見的、濃稠如墨的黑氣從符紙的縫隙中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在罐子周圍盤旋、凝聚,發出低沉、怨毒、如同無數嬰孩和婦人同時哭泣哀嚎的尖嘯聲!那聲音直刺耳膜,鉆進腦海,帶著絕望的詛咒,讓遠處的傭人嚇得面無人色,紛紛捂住耳朵。
周雅和林小婉在云清朗的清光護持下,雖然感到陣陣心悸和眩暈,但還能勉強支撐。周建國則臉色慘白,渾身發抖,那尖嘯聲仿佛直接作用在他的靈魂上,讓他頭痛欲裂,幾乎站立不穩,眼中充滿了恐懼。
“破!”王二狗猛地一聲斷喝,如同平地驚雷!
他腳踏罡步,身形驟然停止,雙手緊握桃木劍,高高舉起,劍身之上,赤紅色的光芒暴漲,隱隱有細小的金色符文流轉!他調動全身法力,將劍對準瘋狂震動的鬼罐,以開天辟地之勢,狠狠劈下!
就在桃木劍即將劈中罐口的剎那!
“砰!!!”
一聲沉悶的爆裂聲響起!
那封住罐口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朱砂封印和上面早已黯淡的黑色符紙,如同被無形的巨力從內部炸開,瞬間粉碎!
一股濃郁到化不開的、如同墨汁般的漆黑濃煙,帶著比之前強烈十倍的腐臭血腥味和刺骨的陰寒,如同火山爆發般從罐口噴涌而出!濃煙翻滾著,扭曲著,迅速在空中凝聚、變形!
短短數息之間,一個清晰而恐怖的鬼影出現在庭院上空!
那是一個身形佝僂、披頭散發、穿著破爛古代服飾的婦人虛影!她的面容扭曲模糊,充滿了無盡的怨毒,空洞的眼窩流淌著黑色的血淚!而她的懷中,死死抱著一個同樣扭曲變形、皮膚青紫、雙目赤紅的嬰兒鬼影!嬰兒張著沒有牙齒的嘴,發出尖銳到足以撕裂靈魂的啼哭!
子母同體,怨氣沖天!
“啊——!!!鬼啊!!!”林小婉嚇得魂飛魄散,失聲尖叫。
周雅更是如遭重擊,眼前一黑,身體軟軟地向后倒去,被眼疾手快的傭人扶住。極致的恐懼和那鬼影帶來的、源自血脈深處的冰冷惡意,讓她瞬間失去了意識。
周建國則直接癱軟在地,褲襠處濕了一片,腥臊味彌漫開來。他驚恐萬狀地看著空中那由他親手招來的恐怖鬼影,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響,徹底嚇破了膽。
那子母鬼影在空中發出凄厲到極點的尖嘯,怨毒的目光瞬間鎖定了法壇前的王二狗!母鬼張開黑洞般的嘴,一股帶著強烈腐蝕性的黑色陰風如同利箭般射向王二狗!子鬼則化作一道青黑色的幽光,尖嘯著撲向昏迷的周雅!顯然,它們對作為媒介源頭的周雅,恨意最深!
千鈞一發!
“天地玄宗,萬氣本根!廣修億劫,證吾神通!”
王二狗舌綻春雷,聲如洪鐘大呂!他面對襲來的陰風利箭,不閃不避,左手掐金剛印,一道凝實的金光自掌心爆發,瞬間將陰風消弭于無形!同時,他右手桃木劍一轉,劍尖直指撲向周雅的子鬼幽光!
“三界內外,惟道獨尊!體有金光,覆映吾身!”
云清朗的誦咒聲幾乎同時響起,沉穩如岳!他猛地踏前一步,擋在周雅身前,手中一直緊握的那一大把浸泡過雄雞血和烈陽符水的糯米,如同天女散花般,被他以特殊手法全力撒向空中撲來的子鬼和那盤旋的母鬼!
“噼里啪啦——!!!”
糯米接觸到鬼影的瞬間,如同燒紅的鐵砂落入了冰水,爆發出密集的、如同鞭炮般的炸響和刺目的金色火花!那子鬼發出的幽光被糯米打得千瘡百孔,發出一聲痛苦到極致的慘嚎,形體瞬間變得稀薄暗淡,倒飛回去!母鬼也被大量糯米擊中,黑煙翻滾,發出更加怨毒凄厲的尖嘯,形體也一陣晃動。
“邪祟受死!”王二狗抓住這鬼影受創、怨氣稍滯的絕佳時機,眼中精光爆射!他將全身法力毫無保留地灌注于桃木劍中,劍身赤金光芒璀璨奪目,如同握著一輪小太陽!他腳踏七星,身隨劍走,整個人化作一道金紅色的流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劍刺穿了空中那抱在一起、因受創而動作遲滯的子母鬼影核心!
“嗷嗚——!!!”
一聲蘊含著無盡痛苦、怨恨和不甘的凄厲慘嚎,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悲鳴,瞬間響徹云霄,震得別墅玻璃嗡嗡作響!那由濃煙構成的恐怖鬼影,在金紅色劍光的貫穿和灼燒下,如同被投入烈陽的冰雪,劇烈地扭曲、沸騰、消散!
黑煙在金光的凈化下迅速變淡、變薄…最終,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那恐怖怨毒的子母鬼影,連同那源源不斷散發的陰寒腐臭之氣,徹底消散在天地之間,仿佛從未出現過。只有法壇上那個碎裂的黑色陶罐,證明著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正邪之戰。
庭院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粗重的喘息聲和遠處傭人牙齒打顫的聲音。
周建國如同爛泥般癱在冰冷的地面上,面無人色,褲襠濕透,眼神渙散,徹底嚇傻了。
儀式結束后的善后工作異常繁瑣。警察很快趕到,在周雅清醒并指證后,對現場進行了勘查。當技術警察在周建國那部最新款的定制手機里,輕易地恢復出大量被刪除的、與一個備注為“玄真大師”的神秘號碼的加密通話記錄,以及數筆金額巨大、流向不明的海外轉賬憑證時,周建國徹底癱軟,心理防線崩潰。
一個月后,案件審理塵埃落定。周建國因涉嫌故意傷害(以邪術害人,造成周雅流產及多年精神身體損害)、非法持有宣揚邪教物品等罪名被正式批捕,等待他的將是漫長的牢獄生涯。周雅在律師團隊的協助下,以雷霆之勢啟動了離婚程序,并憑借婚前協議和確鑿的過錯證據,牢牢掌控了絕大部分的共同財產。
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周雅再次來到了槐蔭巷17號”。她換下了那些象征身份的奢侈品套裝,穿著一身剪裁合體、質地精良的米白色亞麻長裙,素面朝天,只涂了點淡色口紅。雖然眉眼間還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疲憊和滄桑,但整個人的氣質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曾經眉宇間那份優雅下的壓抑、焦慮和隱隱的哀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洗盡鉛華后的平靜、堅韌和一種…浴火重生的通透感。眼神明亮而堅定,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她將一個素雅的信封輕輕放在八仙桌上,推到云清朗面前。
“王大師,云大師,”她的聲音平和而真誠,帶著發自內心的感激,“除了約定的報酬,這是一點額外的謝意。沒有你們,我可能永遠被困在那個可怕的謊和詛咒里,至死不明真相。”她的目光掃過鋪子,帶著一種溫暖的懷念,“另外,我已經介紹了幾位朋友來找你們。她們…都遇到了一些…科學難以解釋的困擾。”她的話語含蓄,但王二狗和云清朗都明白,她介紹來的,恐怕都是深陷豪門秘辛、遭遇類似陰私手段的可憐人。
云清朗拿起信封,里面是一張支票。他目光掃過上面的數字,饒是他見慣風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此刻眉頭也忍不住高高挑起,眼中掠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驚訝。那數字后面跟著的一長串零,遠超他們的“約定報酬”數倍,甚至足夠他們盤下整條街!
“周女士,這…太客氣了。我們只是盡了本分。”云清朗將支票收起,臉上恢復了溫和的笑容,但語氣依舊從容。錢財動人心,但他更看重的是這份善緣和對方發自內心的認可。
“這是你們應得的。”周雅微微一笑,笑容里帶著一種歷經磨難后的豁達和力量,“救命之恩,點醒之恩,豈是金錢可以衡量?這只是我的一點心意。日后若有需要,二位大師盡管開口,我周雅必定義不容辭。”她站起身,鄭重地向兩人鞠了一躬。
送走氣質煥然一新的周雅,云清朗看著手中的支票,難得地開懷笑出聲,聲音洪亮:“哈哈,師弟,看來咱們這‘槐蔭巷17號’,怕是要名聲大噪,門庭若市了!得考慮換個寬敞點的地方咯!”他掂量著支票,眼中閃爍著精明的光,那是屬于“云扒皮”看到巨大商機時的興奮。
王二狗卻沒有笑。他站在窗邊,望著周雅遠去的汽車消失在巷口,眉頭微鎖,眼神沉凝,仿佛穿透了眼前的蟬鳴樹影,看到了更深沉的陰影。
“師兄,”王二狗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我總覺得…這事還沒完。那個給周建國邪術的‘玄真大師’…能在周家布下如此陰毒且隱蔽的子母鬼陣,手段狠辣,心思縝密。周建國不過是枚棋子,甚至可能都不知道自己供奉的是個什么玩意兒。這樣的邪道,絕不會因為一個陣法的破滅就善罷甘休。他(她)在暗處,我們在明處…”
窗外的蟬鳴依舊聒噪,夏日的陽光透過茂密的梧桐樹葉,在地上投下斑駁跳躍的光影,卻驅不散王二狗心頭的陰霾。
云清朗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斂去,他走到王二狗身邊,拍了拍師弟堅實的肩膀,望向巷子盡頭那片被陽光照得有些晃眼的天空,眼神變得深邃而銳利,如同即將出鞘的古劍。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云清朗的聲音低沉而充滿力量,帶著一種歷經滄桑的沉穩,“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邪不勝正,自古皆然。走吧師弟,先把這‘安家費’存了,吃飽喝足,才有力氣應付接下來的…大風浪!”
他最后幾個字說得極輕,卻像重錘敲在王二狗心上。兩人都清晰地感覺到,周家別墅驅散的,或許只是一片陰云。而一片更加濃重、更加詭譎的風暴之云,正挾著未知的兇險,在陽光照不到的陰影深處,無聲地積聚、翻涌,隨時可能席卷而來。
“槐蔭巷17號”的平靜日子,恐怕真的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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