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那場驚心動魄的地下室驅邪與隨后的法庭風暴,已過去兩個月。盛夏的蟬鳴依舊喧囂,但對于周雅而,整個世界的聲音都仿佛被一層無形的薄膜過濾過,變得遙遠而模糊。然而,這模糊并非麻木,而是一種從深淵爬出后,對周遭一切重新審視的、帶著銳利棱角的清醒。
再次踏進“槐蔭巷17號”,周雅不再是那個被精心包裹在香奈兒套裝和翡翠鐲子里的優雅貴婦。她穿著一身剪裁極佳的米白色亞麻長裙,寬松卻不失版型,柔和的布料包裹著她略顯清瘦的身形。素面朝天,只涂了一層淡淡的裸色唇膏,讓長期被昂貴化妝品覆蓋的肌膚得以自由呼吸,透出一種近乎蒼白的透明感。曾經一絲不茍盤起的發髻松散下來,柔順的黑發自然地垂在肩頭,幾縷碎發拂過光潔的額頭,那里曾經有一道幾乎看不見的橫紋,如今似乎也隨著主人的心境變化而淺淡了許多。
她身上那些價值連城的珠寶消失了,手腕上空空如也,連那枚象征婚姻的鉆戒也無影無蹤。唯一佩戴的,是頸間一條纖細的鉑金鏈子,吊墜是一枚造型古樸簡潔的平安扣——那是母親在她十八歲生日時所贈,被她從塵封的首飾盒深處重新尋回。
云清朗和王二狗見到她時,眼中都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眼前的周雅,像一幅被雨水洗褪了浮華油彩的古畫,露出了底下原本沉靜而堅韌的底色。她的眼神變化最為顯著。過去那優雅表象下,總藏著一絲難以喻的焦慮、疲憊和隱忍的哀怨,如同蒙塵的明珠。如今,塵埃拂去,明珠的光華并未立刻璀璨奪目,卻透出一種近乎冰冷的澄澈與穿透力。那是一種看透謊、歷經背叛、親手撕碎過往生活后,才能淬煉出的決絕與通透。她的目光平靜地掃過鋪子,帶著一種審視,也帶著一種……歸屬感?仿佛這里不是求神問卜的場所,而是她人生崩塌后,唯一見證并支撐她重新站立的基石。
“王大師,云大師。”周雅的聲音響起,平和、清晰,帶著一種穩定人心的力量,不再是過去那種刻意維持的圓潤悅耳,而是回歸了本真的、帶著一絲清冷的質感。她微微頷首,動作依舊優雅,卻少了那份疏離的客套,多了份真誠的親近。
她將一個素雅的信封輕輕放在八仙桌上,推到云清朗面前。信封是上好的云紋紙,沒有任何標識,簡潔得如同她此刻的裝扮。
“這是約定的尾款,以及,”她頓了頓,目光坦然地迎上兩位大師的視線,“一點微不足道的謝意。感謝二位,不僅解除了那陰毒的詛咒,更替我撥開了蒙蔽雙眼的重重迷霧,讓我看清了……真相。”說到“真相”二字,她的聲音沒有絲毫波瀾,仿佛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舊事。但云清朗和王二狗都能感受到,那平靜之下,是曾經洶涌澎湃、如今已被她強行冰封凝固的痛苦巖漿。
云清朗拿起信封,抽出里面的支票。饒是他見多識廣,心性沉穩如古井,目光掃過支票上那一長串零時,眼皮也禁不住跳了一下。那數字,遠超“尾款”和“一點謝意”的范疇,甚至遠超他們處理過最棘手案件的總收入數倍!它代表的財富,足以讓普通人幾輩子衣食無憂。這不僅僅是酬勞,更像是一種無聲的宣告——宣告周雅徹底擺脫了經濟上的桎梏,宣告她手中掌握著足以撼動許多事情的資源。
“周女士,這……實在太過豐厚了。”云清朗將支票放回信封,語氣誠懇,“我們只是做了該做之事。”
周雅唇角勾起一抹極淡、卻真實的笑意,這是她進門后第一次展露笑容,如同冰層乍裂透出的一縷微光。“云大師,王大師,”她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們救的,不只是我的身體,或者虛無縹緲的‘子嗣緣’。你們救的是我的命,是我的魂。五年……整整五年,我活在一個精心編織的謊牢籠里,被最親近的人以最惡毒的方式詛咒、蠶食,像個可悲的提線木偶,連自己失去了什么都不知道。”她的語速平穩,但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扎在回憶的痛處上。
她微微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掩蓋了瞬間翻涌的復雜情緒——憤怒、屈辱、心碎、后怕……最終都歸于一片深沉的寒潭。“那張支票上的數字,或許在你們看來是天文數字,但于我而,它無法衡量我所失去的光陰,無法撫平那流產的傷痛和日日夜夜的無望等待,更無法抵消我識人不清、引狼入室的愚蠢所帶來的代價。它唯一能表達的,是我對二位再造之恩的感激,以及……我周雅,從今往后,絕不會再讓自己的命運,被任何人、任何邪祟所操控的決心。這份心意,請務必收下。”她抬起頭,目光再次變得堅定而明亮,那份通透感更加清晰,仿佛將過往的陰霾徹底滌蕩干凈。
送走周雅后,槐蔭巷17號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云清朗摩挲著那個裝著巨額支票的信封,若有所思:“這位周女士……蛻變得像換了個人。”
王二狗站在窗邊,看著周雅那輛低調的黑色轎車駛離巷口,眉頭微蹙:“是蛻變,也是武裝。師兄,你看不出來嗎?她剛才那番話,既是感謝,也是在向我們展示她的……力量。那張支票,是她的投名狀,也是她的護身符。”
云清朗了然地點點頭:“你是說,她在尋求我們的‘庇護’?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建立一種基于共同利益和信任的……聯盟?”
“聯盟談不上,但至少是明確的信號——她需要我們,我們也可能……需要她。”王二狗轉身,眼神沉凝,“她很清楚,破了一個‘子母鬼’陣,只是掀開了冰山一角。那個‘玄真大師’如同毒蛇蟄伏在暗處。而她,一個剛剛經歷婚變、手握巨額財富的單身女人,在那些覬覦她財產和地位的虎狼眼中,就是一塊鮮美的肥肉。她需要力量,需要能對抗非常規威脅的力量。而我們,就是她目前能找到的最可靠的那把‘非常規’的刀。”
王二狗的預感很快得到了印證。
幾天后,槐蔭巷17號迎來了一位新的訪客。一位氣質雍容、穿著低調但面料考究的老夫人,由一位精干的助理陪同。老夫人自稱姓李,是周雅的姑媽。
“雅丫頭跟我說了你們的事,真是……難以置信,又不得不信。”李老夫人嘆了口氣,保養得宜的臉上帶著深深的憂慮,“我這把老骨頭,最近也總覺得家里不太平,夜里睡不安穩,老覺得心慌氣短,請了幾個大師來看,都說沒問題,可我這心里就是不踏實……雅丫頭說,二位是真有本事的人,讓我務必來請你們看看。”
云清朗和王二狗心下了然。這不僅僅是周雅在履行“介紹朋友”的承諾,更是在不動聲色地編織一張以她為中心、由非富即貴者組成的關系網。李老夫人,顯然只是這張網上的第一根絲線。她的身份、她的困擾,以及她背后所代表的家族勢力和影響力,都是周雅此刻急需的“資源”。
在為李老夫人勘察宅邸風水的過程中,王二狗敏銳地捕捉到一絲殘留的、極其微弱但性質熟悉的陰煞之氣,與周家別墅那“子母鬼”陣的源頭氣息有幾分相似,只是被某種更高明的手法掩蓋了。這讓他心頭警鈴大作——周雅介紹的“朋友”,遭遇的麻煩,似乎并非偶然?難道都與那個“玄真大師”有關?周雅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是單純的引薦人,還是……她也在利用這些“朋友”的遭遇,作為反向追蹤“玄真大師”的線索?
周雅的“資源”運用,遠比他們想象的更早、更主動、更……有目的性。
周雅的離婚官司,在強大的律師團隊和周雅本人提供的鐵證(包括周建國與“玄真大師”的轉賬記錄、邪術害人的司法鑒定報告)下,進行得異常順利且迅捷。法院幾乎毫無懸念地判決準予離婚,周雅憑借婚前協議和周建國的重大過錯(故意傷害、宣揚邪術),獲得了絕大部分的婚內財產,包括那棟承載了無數噩夢的湖濱別墅——她第一時間掛牌出售,價格低得驚人,只為盡快與之切割。
然而,平靜的水面之下,暗流從未停止涌動。
周建國鋃鐺入獄,他的情婦——那個名叫柳曼的女人,以及他們那個已經五歲的私生子周天佑,如同被捅了馬蜂窩,徹底暴露在陽光下,也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仇恨之中。
柳曼并非善茬。她曾是周建國公司的前臺,憑借美貌和心機攀附上位,一心做著嫁入豪門、母憑子貴的美夢。如今,美夢破碎,金主入獄,巨額生活費來源斷絕,更讓她恐懼的是,周雅展現出的雷霆手段讓她明白,自己和孩子隨時可能被掃地出門,甚至遭到報復。
判決生效后不久的一天下午,周雅剛從自己的新公司(她迅速整合了屬于自己的那部分產業,獨立運營)出來,準備上車。一個尖銳凄厲的女聲突然劃破了停車場的寧靜:
“周雅!你這個毒婦!你害我老公坐牢!你還我老公!還我兒子的爸爸!”
柳曼如同一頭發瘋的母獅,披頭散發地沖了過來,她身后跟著一個怯生生、眉眼間依稀能看到周建國影子的男孩,正是周天佑。柳曼不顧保安的阻攔,撲到周雅的車前,用力拍打著車窗,涕淚橫流,狀若瘋癲:“你不得好死!你斷子絕孫!你活該生不出孩子!你嫉妒我有兒子!你就用這種下作手段害我們!周雅!你會遭報應的!老天爺看著呢!”
污穢語如同毒液般潑灑。周雅坐在車內,隔著深色的車窗玻璃,冷冷地看著車外歇斯底里的女人和那個嚇得瑟瑟發抖的孩子。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靜得可怕,像在看一場與己無關的拙劣鬧劇。但放在膝蓋上的手,卻無意識地收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