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相境大圓滿。
這五個字代表的,不僅僅是力量的極致,更是一種生命層次的徹底躍遷。當張亮從南極冰原那深邃的地心空間走出,重新沐浴在此界的陽光,盡管是冰原慘淡的天光之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了這種翻天覆地的變化。
世界,在他的感知中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他能“聽”到山川地脈舒緩的呼吸,能“看”到草木抽芽時生命元氣的流動,能感受到空氣中原本稀薄而惰性的靈氣,正以一種緩慢卻堅定的速度變得活潑、充盈。極遠處,那原本肆虐的罡風似乎都柔和了幾分,冰原深處傳來的不再是死寂,而是一種冰雪消融、萬物復蘇的細微悸動。
地心精靈獲釋,它那被禁錮了萬古的本源力量,正如同最溫柔的雨露,悄然滋潤著這個長期遭受魔患蹂躪、本源虧空的世界。渾濁沉淀,戾氣消散,一種久違的、源自世界本身的清新與生機,正從每一個角落彌漫開來。可以預見,在不久的將來,此界將迎來一個靈氣復蘇、物產豐饒、修行更加昌盛的黃金時代。
這本是張亮夢寐以求的景象,是他為之奮斗、守護的結局。
然而,伴隨著這種與世界深度鏈接的清晰感知,一種前所未有的“不適感”也隨之而來。他感覺自己像是一條原本生活在池塘中的魚,驟然被拋入了浩瀚的海洋,原本賴以生存的“水”,此刻卻顯得如此“稀薄”。
他的每一次呼吸,不再僅僅是吐納空氣,更是在無意識中牽引著方圓千里內的天地靈氣,形成一個微型的能量旋渦。他心臟的每一次跳動,都仿佛與地脈共鳴,消耗著堪稱海量的生命精氣。他甚至需要刻意收斂自身的氣息和道韻,否則僅僅是站立在那里,周身自然散發的規則波動,就足以讓附近的低階修士心神震蕩,讓靈植瘋狂生長又瞬間枯萎。
這個世界,已經“供養”不起他這尊大神了。
就像容器無法容納超過其體積的水,此界的天地規則和能量層級,對于已然達到無相境大圓滿、生命本質發生躍遷的張亮而,顯得過于“脆弱”和“貧瘠”。他若強行留下,不僅自身修為難以寸進,甚至會因為自身過于龐大的存在,無意識地汲取世界本源,反而阻礙地心精靈的恢復,破壞這來之不易的新生。
飛升,前往能量更加充盈、規則更加完善的上界,已不再是可選項,而是必然的、迫在眉睫的唯一出路。
這個結果,他早有心理準備。從得知上界存在,從感受到那空間節點的威壓,從決心尋找地心精靈時,他就知道,這一天終會到來。可真當這一刻來臨,感受著腳下這片他一路守護、奮斗、最終使其煥發生機的土地,想到那些與他并肩作戰、生死與共的伙伴,一股難以喻的復雜情緒,如同潮水般涌上心頭,沉甸甸地壓在胸口。
他站在冰原之上,沉默了許久,任憑寒風卷起他早已不染塵埃的衣角。最終,他輕輕嘆了口氣,眼神重新變得堅定。有些路,注定要一個人走。
一步踏出,空間折疊。下一刻,他的身影已然出現在了玄天宗那熟悉的山門之外。
沒有驚天的氣勢,沒有煊赫的異象,他就那樣平靜地站在那里。然而,整個玄天宗,乃至方圓數萬里內的所有修士,都在同一時刻心有所感,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望向了山門的方向。
一種難以形容的、仿佛與整個天地融為一體的浩瀚氣息,雖然被主人極力收斂,但那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道韻,依舊讓所有生靈心生敬畏,仿佛在仰望一座不可逾越的巍峨神山。
“是張亮尊者!”
“他回來了!”
“這股氣息……好生可怕,又好生親近……”
玄天宗內,鐘聲長鳴,九響為極,代表著最高規格的迎駕。無數弟子、長老蜂擁而出,分列道路兩旁,躬身垂首,目光中充滿了狂熱與崇拜。
張亮沒有理會這些,他一步步行入山門,目光掃過那些熟悉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練功場、傳道崖、昔日與三傻嬉笑怒罵的洞府、與老瘋子對弈論道的懸空洞……往事歷歷在目。
他首先來到了老瘋子清修的地方。老瘋子依舊坐在那局殘棋前,但此刻,他已然起身,渾濁的目光變得清澈而深邃,靜靜地望著張亮,臉上帶著一絲了然,一絲欣慰,也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唏噓。
“要走了?”老瘋子的聲音有些沙啞。
張亮點了點頭,在他對面坐下,拿起一枚棋子,輕輕落在棋盤上。“此界已安,本源復蘇,師父亦可安心修行,追尋大道了。”
老瘋子看著那一步棋,仿佛看到了張亮斬斷與此界最后一絲因果羈絆的決心。他沉默片刻,拿起另一枚棋子落下,堵住了張亮的去路,卻又留下了一絲生機。“前路漫漫,兇險未知。保重。”
千萬語,盡在這一局殘棋與一聲“保重”之中。他們之間,早已無需多。
離開懸空洞,三傻早已等候在外。這個鐵塔般的漢子,此刻眼眶都有些發紅。他不像老瘋子那般能看透世事,他只知道,這個帶著他從微末中崛起,并肩浴血,共創傳奇的青年,要離開了,可能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要走了!”聲音哽咽,想說什么,卻笨拙地不知如何開口,只是握著拳頭,青筋暴起。
“上界……上界的架,肯定更帶勁!”他試圖用特有的方式表達不舍。
張亮看著他,心中暖流涌動,又夾雜著酸楚。他走上前,用力拍了拍三傻的肩膀,如同以往無數次那樣。
“玄天宗,是我們的家。這個世界,需要守護者。你留下,替我,替我們,看好這個家。”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好好修煉,或許將來,我們還有再見之日。”
他取出一枚玉簡,遞給三傻,里面記錄了他晉升無相境大圓滿后,對修行的一些全新感悟和幾式強大的神通。“拿著,好好參悟。別給我丟臉。”
三傻接過玉簡,如同捧著絕世珍寶,重重點頭,虎目含淚,再也說不出話來。
隨后,張亮又去見了宗主凌虛真人。凌虛真人激動而又惶恐,就要行大禮,卻被張亮托住。
“師兄不可,玄天宗,交給你了。秉持盟約,護佑蒼生,此為根本。”張亮交代道,“我與師父、三傻他們,都已談過,他們會輔助你。”
“謹遵法旨!”凌虛真人躬身應諾,心中充滿了使命感。張亮雖未正式應允,但玄天宗上下,早已視其為開創宗門新紀元的祖師。
最后,張亮來到了后山,那片幽靜的竹林。他知道,有個人,一定在那里等他。
竹影婆娑,清風徐徐。霜月一襲白衣,靜靜地站在竹亭下,宛如空谷幽蘭。她的容顏似乎并未因歲月而改變,只是那雙清澈的眼眸中,此刻盛滿了化不開的憂傷,還有一種仿佛早已洞悉命運的平靜。
她看著張亮緩緩走來,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激動或悲傷,只是微微抿著唇,眼中水光瀲滟。
“你來了。”她輕聲說道,聲音如同風拂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