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丞將巡查全省的文書簽發下去,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一塊巨石。
江州城內的官場,表面依舊恭順。
暗地里的暗流卻涌動得愈發急促。
金僉事退出書房后,并未直接回值房,而是拐進了隔壁一位姓錢的經歷房中。
錢經歷正對著窗外出神,見金僉事進來,忙起身關上房門。
“如何。”錢經歷低聲問。
金僉事搖搖頭,面色凝重:“全部巡查,從江寧府開始。
這位陸大人,是鐵了心要翻個底朝天。”
錢經歷倒吸一口涼氣:“這動靜也太大了。
各府縣哪經得起這般細查?光是賬目、卷宗,就漏洞百出。
他這是要得罪全省的官員嗎。”
“得罪?”金僉事冷笑一聲,“他恐怕是想借此立威,甚至……撈取更大的政治資本。馮知府那邊怎么說。”
“馮府臺讓人傳話,讓我們稍安勿躁,靜觀其變。
但也要我們把首尾收拾干凈些,別讓人抓住明顯的把柄。”
錢經歷憂心忡忡,“可有些事,哪里是那么容易收拾干凈的。”
金僉事沉吟道:“他第一站選在江寧府,意味深長啊。
那是他起家的地方,也是林家倒臺的地方。
他是想借此震懾我們,告訴我們,他能扳倒林家,也能動其他人。”
“那我們該如何應對。”
“應對?”金僉事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他要查,就讓他查。但怎么查,查到什么,未必全由他說了算。
各府縣的主官,哪個是省油的燈?自然會好好配合。
況且巡撫大人那邊,未必樂見他如此興師動眾,攪得全省不寧。”
就在按察使司內部暗流涌動之際,陸丞卻接到了一封意外的拜帖。
落款是江州商會會長,趙永仁。
“趙永仁?”陸丞對沈師爺道,“可有此人背景。”
沈師爺回道:“學生打聽過,此人是江州本地商人,主要做絲綢和藥材生意,口碑尚可,與林家過往不算密切。
林家倒臺后,他似有取代林家,領袖江州商界之意。”
陸丞略一思索:“見。”
次日,趙永仁如約而至。
他約莫五十歲年紀,穿著樸素的長衫,面容清癯,眼神卻透著商人的精明。
他并未帶任何貴重禮物,只提了一盒江州特產的點心。
“草民趙永仁,拜見按察使大人。”他行禮甚恭。
“趙會長不必多禮,請坐。”陸丞語氣平和的打招呼。
趙永仁落座后,并未急于寒暄,而是直接道明來意:“大人雷厲風行,扳倒林家,為江州商界除一大害,草民等商戶,無不感佩。
如今大人執掌一省刑名,草民代表江州商會,特來表明心跡,日后定當恪守律法,誠信經營,絕不敢行欺行霸市違法亂紀之事。”
陸丞不動聲色:“商家守法經營,乃是本分,商會能自律,自是好事。”
趙永仁話鋒一轉,略帶憂色:“大人明鑒,商海浮沉,難免有些灰色地帶。
以往林家勢大,許多規矩,唉,也是迫于無奈。
如今大人新政,商會上下自是擁護,只是擔心底下人一時轉變不及,或有些許不合規之處,若被巡查官員從嚴追究,恐傷及無辜,影響江州商業元氣。”
陸丞聽出了弦外之音。
這是在試探也是在求情,希望他能對過往的一些慣例網開一面。
“趙會長多慮了。”
陸丞緩緩道,“按察使司巡查,依的是朝廷律法。何為合法,何為非法,條文本就清晰。
只要不觸犯律例,正當經營,本官與按察使司絕不會無端刁難。
但若確有違法之舉,無論過往如何慣例,也定當依法處置概不容情。”
趙永仁臉上笑容不變,眼神卻細微地閃爍了一下:“有大人這句話,草民就放心了。
商會定當嚴格約束成員,絕不辜負大人期望。”
他又說了幾句恭維話,便起身告辭。
送走趙永仁,沈師爺低聲道:“東翁,此人看似恭順,實則老辣。
他這是代表江州商界來投石問路。”
陸丞淡淡道:“預料之中,林家倒了,會有人想填補空缺。
商人逐利,天性使然。
只要在法度之內,無需過多干涉。
但若想成為第二個林家,便是自取滅亡。”
幾日后,陸丞啟程前往江寧府,開始他的全省巡查。
他只帶了沈師爺和少量護衛,輕車簡從。
江寧府上下早已得到消息,新任知府接替陸丞率屬官在城外迎接,場面恭敬而隆重。
周同知、王通判等人也在列,而且神色復雜。
陸丞并未過多寒暄,直接入駐驛館,次日便開始了巡查。
他調閱刑名卷宗,抽查監獄,甚至親自復核了幾起懸而未決的命案。
他問話細致,邏輯嚴密,讓陪同的江寧府官員倍感壓力。
期間,陸丞特意去查看了原林家的幾處產業。
這些產業已被官府接管,正在逐步發賣或租賃。
他詢問了接手商戶的經營情況,以及原有工匠雇工的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