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看似按部就班,但陸丞敏銳地察覺到一絲異樣。
在查閱一樁看似普通的田地糾紛卷宗時,他發現地契過戶的日期與官府記錄存有細微出入。
而涉事另一方,隱約與江州商會某個成員的遠親有關。
他沒有當場點破,只是將卷宗副本留下,說要仔細研究。
夜晚,陸丞在驛館書房獨自沉思。
沈師爺敲門進來,低聲道:“東翁,江寧府的錢糧師爺傍晚悄悄來過,留下這個。”
他遞上一張疊好的紙條,陸丞展開,上面只有寥寥數字:“江州趙手已伸至江寧。”
陸丞將紙條在燈燭上點燃,看著它化為灰燼。
果然,趙永仁的野心不小動作也快。
林家倒臺留下的權力和利益真空,正在被迅速填補,而且手段更為隱蔽。
“看來,這寧蘇省的水,比我們想的更深。”陸丞輕聲道。
“東翁,是否要深查這條線。”沈師爺問。
“暫時不必。”
陸丞搖頭,“打草驚蛇,我們的首要任務是完成巡查,立起按察使司的規矩。
這些魑魅魍魎,遲早會自己跳出來。”
在江寧府盤桓了十余日,陸丞啟程前往下一站松江府。
離開時,江寧府官員們明顯松了口氣。
松江府的情形與江寧府大同小異。
官員們表面恭謹,接待周到,提供的卷宗看似齊整,但陸丞總能從一些細微之處發現刻意修飾的痕跡。
一些積年舊案被以各種理由拖延,涉及地方豪強的案件往往含糊其辭。
陸丞不動聲色,依舊按程序巡查,記錄疑點。
他發現松江府的幾個大鹽商,與江州商會往來密切,而鹽課司的官員,對某些明顯的違規現象往往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巡查途中,陸丞還接到寧蘇巡撫衙門轉來的一份公文。
公文語氣客氣,詢問巡查進展,并委婉提醒巡查應以督促為主,避免影響地方政務正常運轉,尤其是錢糧漕運等大事。
陸丞明白,這是巡撫衙門在表達關切,或者說是一種溫和的施壓。
他回復了一份措辭嚴謹的公文,稟明巡查乃按律行事,旨在澄清吏治,保障民生,絕不會干擾正常公務。
一路巡查,陸丞的隊伍像一面鏡子,照出各府縣官場的百態。
有清廉自守的官員,見到按察使,坦然相對。
有庸碌無為的官員惶惶不可終日。
更有貪墨舞弊者,千方百計掩蓋痕跡。
這一日,隊伍行至常州府地界。
天色將晚,前方是一段較為荒僻的山路。
護衛頭領提醒道:“大人,此路段前些時日似有流民聚集不太平,是否加速通過,或繞道。”
陸丞看了看天色:“無妨,照常行進,加強警戒即可。”
馬車在山路上顛簸前行,只有車輪軋過路面的聲音。
突然,前方傳來一陣喧嘩,只見幾十個衣衫襤褸、手持木棍鋤頭的流民堵住了去路。
“官爺。行行好。給點吃的吧。”
“俺們的地被占了,活不下去了。”
流民們圍攏上來,眼神麻木中帶著一絲絕望的瘋狂。
護衛們立刻拔刀,將陸丞的馬車護在中間,厲聲呵斥:“退后,驚擾按察使大人車駕,你們擔待得起嗎。”
流民們聽到按察”三字,騷動了一下,但并未退去。
反而因為饑餓和絕望,更加激動地向前涌。
陸丞掀開車簾,看著這些面黃肌瘦的百姓,心中頓時沉重起來。
他示意護衛收起兵刃沉聲問道:“爾等為何在此攔路?有何冤情?”
一個看似領頭的老者跪倒在地,磕頭道:“青天大老爺。俺們是前面王家村的村民。
村里的田地,被鄉紳強行兼并了,說是抵債,可那債根本就是子虛烏有。
俺們告到縣衙,縣太爺不管,反說俺們刁蠻,俺們沒了活路只能出來逃荒啊。”
“鄉紳?哪個鄉紳?”陸丞問。
“是江州來的趙老爺的管家。”老者聲音顫抖。
陸丞眼神一凝,趙永仁?
他的手竟然已經伸到常州府來兼并土地了?而且手段如此酷烈。
“此事本官記下了。”
陸丞對老者道,“你們先散去,堵截官道是重罪,你們的冤情本官會查明。”
他讓護衛取出隨身的干糧,分發給流民。
流民們拿到食物情緒稍稍穩定,在老者的勸說下逐漸讓開了道路。
馬車繼續前行,車廂內的氣氛卻格外凝重。
沈師爺低聲道:“東翁,此事恐怕不簡單。
流民恰好在您途經此地時出現,又恰好牽扯到趙永仁,很顯然不正常。”
陸丞緩緩道:“是啊,太巧了,這或許是個警告,或許是個試探。”
他閉上眼睛。
看來這寧蘇省的棋局,比他預想的還要復雜。
對手不再僅僅是官場上的蛀蟲,還有這些隱藏在民間、手段更為靈活的豪強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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