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丞接過明皇圣旨,周圍衙役山呼萬歲的聲音像是隔著一層水幕,模糊不清。
他微微頷首,目光掠過癱軟如泥的林魁,并未停留。
“欽差大人一路辛苦。”
陸丞的聲音平穩,聽不出波瀾,只是笑著道,“請后堂用茶,容下官交代些許瑣事。”笑著
欽差頷首,在侍衛簇擁下離去。
陸丞轉向趙捕頭,語速不快,字字清晰:“趙捕頭,依律查抄林府。一應物品造冊封存,女眷另行安置,不得驚擾。
涉案仆從逐一甄別,無惡行者訓誡釋放。”
“卑職明白。”趙捕頭躬身,帶著一隊精干衙役快步離去。
他又看向面色灰敗的周同知和王通判,這兩人如同秋后螞蚱,瑟瑟發抖。
“周大人,王大人,”陸丞語氣依舊平淡,“府衙日常公務,暫由二位維系。待新任同知、通判到任再行交接。”
這話如同赦令,兩人如蒙大赦,連連作揖,幾乎站立不穩。
他們明白陸丞此舉已是網開一面,未將他們與林家一同論罪。
處理完這些,陸丞才轉向沈師爺:“沈先生,案卷整理需細致,人證物證鏈務必完整。
三司會審不容有失。”
“東翁放心,學生親自督辦。”
沈師爺低聲道,“只是按察使司衙門在江州府,東翁何時起程。”
“不急。”陸丞望向府衙外攢動的人頭,“等此地稍安。”
接下來的幾日,江寧府仿佛經理了一場無聲的地震。
林府被查抄,昔日車水馬龍的宅邸貼上封條,寂靜無聲。
市面上流四起,有拍手稱快的,有惴惴不安的,也有冷眼旁觀的。
陸丞深居簡出,大部分時間都在書房審閱卷宗。
他并未對林家余黨窮追猛打,反而著力安撫與林家產業相關的商戶、工匠,避免引發更大的動蕩。
他行文各州縣,申明律法,穩定民心。
這日傍晚,陸丞微服出了府衙,只帶了一名貼身護衛。
他來到城西那片低矮的民房,再次叩響了張王氏的門。
門開了,張王氏的氣色比上次見時好了些許,但眼神依舊帶著驚惶。
見到陸丞,她又要下跪,被陸丞虛扶住。
“林就業已押解進京,林家倒了。”陸丞簡意賅。
張王氏愣了片刻,眼淚無聲地淌下來。
她用力抹去:“謝青天大老爺。”聲音哽咽。
“這是朝廷法度,非我一人之功。”
陸丞看著她,“你可有何打算,若愿留在江寧,本府可囑托人幫你尋個安穩營生。
若想回鄉,也可贈你盤纏。”
張王氏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民婦想回鄉,這里只會睹物思人。”
陸丞點頭,取出一個輕飄飄的布包:“這些銀兩,足夠你回鄉安頓,路上小心。”
張王氏接過布包,沒有推辭,只是深深一福。
離開張王氏處,陸丞在漸沉的暮色中緩步而行。
街道兩旁的店鋪陸續點亮燈火,一種看似尋常的生機,重新在這座城市彌漫開來。
但他心里清楚水面下的暗流并未完全平息。
護衛低聲道:“大人,后面有尾巴,跟了兩條街了。”
陸丞嗯了一聲,淡定揮手道,“由他去。”
回到書房,沈師爺已在等候,面色有些凝重:“東翁,江州府那邊有些風聲傳來。”
“說。”
“按察使司幾位僉事、經理,對東翁的擢升,似乎頗多微詞。
說東翁手段酷烈,有邀直沽名之嫌。
且林家雖倒,其在官場的枝蔓仍在,恐不會善罷甘休。”
陸丞拿起一份卷宗,很是不屑道,“知道了。”
“東翁,江州不比江寧,關系盤根錯節,是否做點準備?”
“沈先生,”陸丞打斷他,目光仍落在卷宗上,“水至清則無魚,但若水已腐臭,不清,則魚蝦盡亡。
我做的是官,不是鄉愿。”
沈師爺不再多,躬身退下。
幾日后,陸丞起程前往江州赴任。
送行的隊伍只有趙捕頭、沈師爺等幾位心腹。
周同知、王通判稱病未至。
馬車駛出江寧城門,陸丞回頭望了一眼這座煙雨朦朧的城池。
它吞噬了林家的繁華,也見證了一場不動聲色的較量。
“大人,直接去按察使司衙門嗎。”車夫問道。
“不,”陸丞放下車簾,“先找一處清凈客棧住下。”
他需要用自己的眼睛,先看看這座以繁華聞名的江州府,水面之下,究竟藏著怎樣的波瀾。
江州的繁華,更勝江寧。商鋪鱗次櫛比,河道舟楫如織,文人墨客,富商大賈,穿梭如云。
陸丞在客棧安頓下來,一連數日,只是帶著護衛在茶樓、酒肆、碼頭閑坐,聽市井閑談,觀風土人情。
他聽到的多是風花雪月,商賈趣聞,偶爾有人提及江寧林家倒臺之事,也多是語焉不詳,或感慨幾句時移世易。
表面的平靜下,是一種刻意維持的歌舞升平。
這日,陸丞在觀前街一家茶館二樓臨窗而坐。
樓下忽起一陣騷動,幾名稅吏模樣的官人,正對一家綢緞鋪主推推搡搡,聲音尖銳,似乎是催繳稅款,語間頗為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