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昭睜圓了眼睛。
四下環顧,無人留意他們。夜漸漸深了,街市上的人也慢慢散了。
她似松了口氣。
她看向他,他面無表情,暗處目光灼灼回望她。
程昭轉身就要走。
周元慎沒拉她,而是跟著她腳步,兩個人很快回到了醉仙樓門口。程昭先上了馬車。
她剛坐穩,周元慎也上來了。
馬車緩慢回府。
原本有一盞小小明角燈,程昭沒有點亮,車廂里一片漆黑。周元慎坐在那里,只一個淺淺輪廓。
看不清他的臉。
半晌,程昭說:“國公爺,方才你那樣不妥。”
“為何?”黑暗中,他反問她,說話時候有淡薄酒香,混合著男人身上的灼熱。
程昭能感受到,她下意識又往旁邊挪了點,碰到了車壁。
“咱們是正經夫妻,皇后娘娘賜婚的。”程昭道,“您怎能輕薄待我?”
“我不曾輕薄你,你本就是我的妻。”周元慎道。
他沒有慣常的沉默。
程昭有問他便有答,字字句句不讓。
“我也是國公夫人,超品誥命夫人。被人瞧見,我可有顏面活著?”程昭說。
她有她的尊嚴與地位。
當前世道民風優良,并不拘束女子什么。可程昭立志要做宗族大婦,她的威望很重要。
“程昭,誥命夫人很重要,是么?”他問。
“對女子而,不圖這點身份,圖什么?”程昭憤而問他。
圖跟他那點歡愉嗎?
他今日可以在她這里,明日可去麗景院。
程昭的眼睛每日跟著他跑,她自幼念的書、學的道理、母親教授那些持家的經驗,豈不是全部白費?
她記事起,聽戲就沒有為才子佳人的風花雪月落過淚;她也沒羨慕誰家年少夫妻恩愛,郎才女貌很般配。
長大了些,身邊親朋家同齡的姑娘都在議親。
閨帷小聚,提到彼此的未婚夫,都議論他這個人如何。
程昭沉默坐在旁邊,心想:“不看他家祖上的產業、婆母的秉性,以及爵產、爵位的傳承么?”
祖業意味著家底深厚;內宅生活,上峰從來不是丈夫,而是婆婆,因為家宅權力要從婆婆手里接過來;爵位就跟她自身誥命相關。
至于丈夫,他除了能輔佐她傳宗接代,還有什么能幫得上她的?除非他極其不靠譜,上頭沒有長輩能壓得住他,他會把祖業敗光。
這當然也是不行。
程昭自幼所羨慕的,是那些老封君們。
周元慎今日卻問她,誥命很重要嗎?
就好像問一個男人,官位很重要嗎?
不重要,在這世道立足憑的是什么?
但凡她是個男人,她這么努力拼搏,家族、父母、妻子都會極力輔助她,讓她當個好官,為她清掃內外阻力,助她上青云。
他們會贊她上進,以她為榮。叫她心無旁騖。
身為女子,可悲的是她的青云很低,只一個誥命。
他卻反問她,重要嗎?
程昭將頭靠著車壁,倏然沒了說話的力氣。
那些惱恨也瞬間消弭,她只是覺得很心灰。
黑暗中,周元慎挪了過來,將她摟抱在懷里。
程昭沒掙扎,任由他抱著。
他手臂收緊,低聲說:“方才是我失態了。程昭,這世上尊貴的,不止是國公夫人的誥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