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姚翠蘭正準備像往常一樣,提著瓦罐上山。
兩個多月了。
這兩個多月,對她而,比一輩子還要漫長。
她原本以為,憑著自己的一腔善意,總能把莫光輝照顧好,等他養好身體。
可她終究是太天真了。
癱瘓后的莫光輝,像是徹底變了一個人。
那個曾經溫文爾雅,會念詩,會講城里故事的男人,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陰晴不定、滿嘴污穢語的怪物。
“廢物!你這個農村婆娘就是個廢物!”
“滾!你做的飯是給豬吃的嗎!”
“你是不是盼著我早點死!你好去找別的野男人!”
最惡毒的咒罵,每天都在那個破草棚里回響。
他的身體,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敗壞下去。
曾經挺拔的身形迅速消瘦,只剩下一把骨頭。
因為無法清理干凈,身上總是彌漫著一股難以喻的惡臭。
他的背上、臀上,開始出現一塊塊暗紅色的褥瘡,流著膿水,散發著腐爛的氣息。
姚翠蘭每天給他送飯,換稻草,處理污穢,可換來的,只有他的辱罵和嫌惡。
她也哭過,也想過干脆不管了,讓他自生自滅。
可她終究心軟。
她總想著,這是一條人命,她不能眼睜睜看著他爛死在山上。
就是這份愚善,支撐著她日復一日地翻山越嶺。
直到那天,幾輛綠色的吉普車和公安的出現,打破了山村的寧靜。
當她看到莫光輝像一條死狗一樣,被兩個穿著制服的公安從草棚里抬出來時,她整個人都懵了。
她就那么傻傻地站在村口,看著他們從自己面前經過。
莫光輝也看到了她。
他那雙曾經點亮過她整個青春的眼睛,此刻渾濁不堪,里面沒有哀求,沒有不舍,只有一種怨毒的、認命的死灰。
姚翠蘭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但緊接著,一種巨大的、幾乎讓她感到罪惡的輕松感,瞬間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
結束了。
終于……結束了。
她不知道莫光輝到底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但她知道,從今往后,她再也不用去那個如同地獄般的草棚了。
她再也不用聞那股令人作嘔的臭味,再也不用聽那些錐心刺骨的謾罵了。
吉普車揚起一陣黃土,消失在了山路的盡頭。
姚翠蘭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最終,她轉過身,沒有再回頭看一眼,提著那個空了一半的瓦罐,默默地,回家去了。
……
清河縣的喜氣,絲毫沒有被一個罪犯的落網所影響。
秦東揚的婚禮,正在緊張而有序地籌備著。
就在婚禮的前三天,派出所的所長又來了一趟。
這次,是來送最終結果的。
“秦醫生,案子……了結了。”
所長的神情有些復雜,既有大案告破的輕松,也有一絲對生命的感慨。
“判了死刑。”
秦東揚正在擦拭新買的家具,聞,手上的動作只是微微一滯,隨即又恢復了平穩。
他的臉上,沒有絲毫意外。
仿佛這個結果,本就在他的預料之中。
“什么時候執行?”他輕聲問。
“就明天。”所長嘆了口氣,“正好在你結婚的前一天,也算是……給你清清靜靜地辦喜事了。”
“我知道了,多謝所長。”秦東揚點點頭,神色平靜無波。
送走所長后,秦東揚在院子里站了許久。
明天。
一切,都將在明天畫上句號。
……
看守所的探視間,彌漫著一股消毒水和霉味混合的氣息。
冰冷,壓抑。
秦東揚靜靜地等著。
他好歹是虞書記的未來女婿,所以很輕易就獲得了跟莫光輝單獨會面的機會。
沒過多久,莫光輝被人用木板床推了過來。
他躺在那里,一動不動,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活著。
他的臉頰深陷,顴骨高聳,皮膚呈現出一種不健康的灰敗色。
曾經那雙顧盼生輝,引得無數姑娘傾心的眼睛,如今只剩下兩個空洞洞的黑窟窿,看不到一絲光亮,沒有憤怒,沒有恐懼,甚至沒有絕望。
那是一種徹底的,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的死寂。
秦東揚就靜靜地看著他,看了許久,他才淡淡開口:“莫光輝。”
他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入了對方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