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北境雁鳴關外草色已衰,長風獵獵,吹得旌旗翻卷如浪。
一紙降表,自雪線以北遞來,經驛站七晝夜,送至長安。
新帝君凌甫一展卷,便命尚書省草擬迎使禮儀,詔內閣與禮部合議。
領旨的,正是當今最年輕的中極殿大學士――何衍。
何衍領旨后,不敢有絲毫懈怠,立刻召集內閣與禮部官員商議。眾人圍坐一堂,各抒己見,氣氛熱烈。
然而,在商議過程中,卻出現了分歧。禮部尚書認為應遵循舊例,以彰顯大國威嚴;而內閣幾位大臣則覺得此次北境主動投降,應展現出寬容與懷柔。
何衍沉思片刻,心中已有了主意。
他起身說道:“此次北境來降,乃是我朝之幸。舊例雖不可廢,但也應因時制宜。我們不妨在遵循舊例的基礎上,加入一些體現我朝仁德的環節,既不失威嚴,又能讓北境使者感受到我朝的誠意。”
眾人聽后,紛紛點頭稱是。
于是,何閣老開始有條不紊地安排各項事宜,從迎使路線到接待規格,每一個細節都親自過問。
與此同時,宮中有消息傳來,新帝君凌有意讓何衍負責此次接待北境使者的事宜,務必保證禮數周到,大顯國威。
九月初三,長安城北三十里,灞橋長亭。
何衍著絳紗朝服,佩水蒼玉,立于驛道東側。
他身后是鴻臚寺、禮部、太常寺大小官員,再往后,金吾衛列成兩道,槊刃如雪。
辰時三刻,北境使團自霧中漸近。
當先一匹照夜白,馬上人年約二十四五,雪色披風,銀冠束發,溫文爾雅,正是北境六皇子赫蘭廷。
他左側,一騎棗紅馬,馬上女子以紅紗覆面,鬢邊金步搖隨風輕晃,便是三公主赫蘭頌月。
何衍前行三步,長揖至地。
“大安內閣大學士何衍,奉皇帝陛下旨意,迎六皇子、三公主入京。”
赫蘭廷翻身下馬,雙手虛扶,笑意和煦:“久聞何閣老少年高第,今日一見,果不虛傳。”聲音不高,卻帶著北境特有的清朗,像雁背上的霜。
何衍微笑,側身讓道:“殿下請。”
他目光掠過那位始終未語的三公主,只見她微一頷首,紅紗外只露出一雙極黑的眸子,像雪原上未凍的泉水。
當晚,太極殿賜宴。
笙簫迭起,燈樹千柱。
新帝御座于上,六皇子居右首,三公主緊鄰其側。
何衍奉詔陪宴,座在六皇子之下。
酒過三巡,赫蘭廷起身,捧觚奏:“北境愿罷兵十年,輸貢馬三千、貂皮萬張,更以皇妹頌月,備位周宮,以結秦晉。”
殿內一時寂靜。君凌含笑,目光卻掠過何衍。
何衍會意,起身答禮:“殿下美意,陛下甚嘉。惟妃嬪位序,關乎國體,容臣等具儀以聞。”
話雖委婉,卻是推托――北境三公主若入后宮,位份、封號、居處,皆需再議。
赫蘭廷笑意不減,退回座中。
何衍抬眼,恰與三公主眸光相撞。那一瞬,他仿佛看見雪夜狼煙,又仿佛看見春水初融。
她垂睫,將杯中蒲桃酒一飲而盡,紅紗微動,露出一截雪白頸側,竟有朱砂小痣,似雪中一點紅梅。
宴散月斜。
何衍回府時,已是子初。
王瑞瑛仍倚窗繡燈,聽得腳步聲,忙迎上去,替他解下沾了酒香的朝服。
“聽聞北境三公主,美若雪嶺紅蓮?”她似笑非笑。
何衍捏了捏眉心,耳尖卻微紅:“只露了一雙眼睛,能看出什么美。在我心中,你才是最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