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菩提寺,鐘聲如雨,檀香繚繞。
王瑞瑛披著素色斗篷,踏著石階而上。她身后只跟了一個貼身丫鬟,連馬車都停在半山,為的是不讓排場驚了佛門清凈。
她夫君何衍,如今內閣最年輕的閣老,自幼在菩提寺寄養,如今他位極人臣,卻仍有夜半夢回、低喚“師父”的舊習。
王瑞瑛心疼他,便每月親來寺中,替他供燈、祈福,愿他此生不再孤苦。
今日卻不同。
她剛踏入寺門,便看見那株千年菩提下立著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謝裴煜。
謝裴煜,她曾經的未婚夫。
她沒想到會遇到舊人,心里下意識的第一反應便是她夫君要是知道了,會不高興的。
她和謝裴煜其實沒有多少相處,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約。
她也因婚約曾試著向他靠近,而謝裴煜卻總是冷淡淡的,對她總是客客氣氣,沒有一點溫情,她就漸漸疏遠了他。
謝裴煜比從前更瘦,眉骨嶙峋,像被風霜雕過。他著一襲青布長衫,腰間懸著舊玉,和在朝堂上的他看起來不一樣。
王瑞瑛本想低頭避過,卻聽他輕聲道:“瑞瑛,別來無恙?”聲音低啞,像一片枯葉擦過石階。
她只得合十回禮:“謝公子。”
話音未落,天邊一聲悶雷,烏云壓頂。頃刻大雨傾盆,山風卷著雨絲灌入回廊。
小沙彌忙引香客避入后殿,王瑞瑛與謝裴煜亦被安置在同一間禪房。
房門半掩,雨簾如紗。
銅爐里燃著柏子,火光跳動,映得兩人影子忽長忽短。
謝裴煜撥了撥火,也許是房間太過安靜,一直不開口反而覺得沉悶,他低聲問:“他待你可好?”
王瑞瑛垂眸,指尖捻著佛珠:“夫君敬我、重我,無事不好。”
謝裴煜笑了笑,眼底卻像積了灰:“那便好。我……沒想到會再次遇見你。”
兩人再無多話,只聽雨聲敲瓦,一聲又一聲。
王瑞瑛卻也沒有料到,道,“總歸我們兩家是世交,叫你一聲哥哥也是應該的。”
雨幕深處,山道盡頭,何衍披黑色大氅,冒雨而來。
他未乘轎,未帶隨從,只提一盞風燈,燈罩被雨擊得噼啪作響。
寺門僧認得分明,忙迎上去:“閣老……”
何衍抬手制止,目光掠過禪房窗欞――那扇窗里,他的妻子與另一男子并肩而坐,火光映得她側顏柔和,像極了他年少時偷偷刻在經卷外的菩薩。
他站了片刻,雨水順著下頜滴到衣襟,滲入里層,冰涼刺骨。隨即轉身,獨自去了大雄寶殿,跪在佛像前,背脊筆直,一不發。
雨停時,已是申末。
王瑞瑛與謝裴煜走出禪房,雨后的空氣格外清新,菩提樹葉上還掛著晶瑩的水珠。
王瑞瑛惦記著要去為夫君祈福,便與謝裴煜作別。
她來到大雄寶殿,卻見何衍仍跪在佛像前。
王瑞瑛心中一緊,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身旁跪下。
許久,何衍緩緩開口:“你與他聊了許久。”
聲音平淡,卻讓王瑞瑛心頭一顫。她忙解釋:“只是舊人相遇,又逢雨被困,并無其他。”
何衍轉過頭,看著她,目光復雜:“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