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既望,長安雪霽,而寒光轉冽。
何衍披玄狐大氅,攜妻王瑞瑛,車至北闕。
瑞瑛素服縞裳,鬢邊無飾,惟簪白絹一枝,雪色映面,幾無血色。
"夫君,"她啟唇,聲輕如絮,"愿以姊氏一面,雪此終身之憾。"
何衍握其手,溫聲曰:"卿有所命,衍豈敢辭?"
遂以私符通禁,金吾衛啟鑰,二人步入幽扃。
雪風透骨,燈影搖紅,瑞瑛足履薄冰,卻步步堅定,如赴大喪。
死牢最深處,鐵扉銹澀,鎖鏈垂地,如死蛇蜿蜒。
守卒啟鑰,"呀然"一聲,陰風挾血腥撲面,瑞瑛幾欲作嘔,強忍之。
王瑞芳披發坐于草榻,鐵鏈系踝,燈影下,面白如紙,唇裂若枯。
聞履聲,她抬眸,見妹至,眸光一亮,復黯,如寒燈將滅。
“阿瑛……”她緩緩地張開嘴唇,聲音低沉而沙啞,仿佛那聲音是從喉嚨深處被硬生生地擠出來的一般,聽起來竟有些像撕裂絲綢的聲音,讓人不禁為之一顫。
她的目光凝視著眼前的人,眼中透露出一絲迷茫和疑惑,似乎對她的到來感到十分意外。
“你怎么來了?”
瑞瑛撲前,跪于草榻,抱姊頸,淚如雨下:"姊氏,阿瑛來送最后一程。"
瑞芳撫妹發,手冷如鐵,也許是人之將死,其也善,往日的針鋒相對,已經煙消云散:"癡兒,此間污穢,非汝所宜。"
瑞瑛搖頭,淚濕草榻:"姊氏于污穢,妹豈可獨潔?"
她抬眸,淚光中,姊姊鬢邊華發,如殘雪將融,心中大慟,"姊氏有何遺愿?妹必粉身以踐。"
瑞芳抬眸,望向牢頂,目光似透瓦頂,見春燈萬點,她聲音輕如夢:"吾有二愿,一曰保我兒,二曰洗我冤。然冤已不可洗,惟愿我兒,一生無憂,莫知我真實身份,但作尋常人,耕讀傳家,莫負春光。"
她頓了頓,手緊妹腕,鐵鏈輕響,"此愿若遂,吾死無憾。"
瑞瑛泣不成聲,以額觸姊手,哽咽:"你放心,妹必以命保之,教其讀書識字,耕田讀書,莫負春光。但作尋常人,莫知真實身份。"
她抬眸,淚光中帶堅定,"姊氏放心,妹之兒,即姊之兒,必使一生無憂。"
王瑞芳雖沒有說出那孩子到底在哪兒,可她隱隱猜出篁表哥府上之前多出兩位幼兒,恐怕其身世來歷,頗為蹊蹺。
其中備有一子,是她姐姐的孩子,也是尊貴的先帝之子。
只是這事兒要不要告訴夫君,她還有所猶豫,畢竟如今夫君是新帝最重視的臣子,她需要再試探一番。
瑞芳微笑,唇角彎起極淺弧度,卻帶釋然:"如此,吾去亦安。"
她抬手,以指背拂去妹頰淚痕,動作極輕,像給雪面拂去一層霜,"莫哭,莫教孩兒知我如此。"
瑞瑛微微頷首,表示認同,但淚水卻像決堤的洪水一般,愈發洶涌。
牢門外,何衍背手立于雪幕,背脊筆直,像給這寒夜點上一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