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的聲音并未停歇,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轉向了角落那個孤零零的身影:
    “金國國主,完顏阿骨打!”
    被點名的完顏阿骨打身體猛地一顫,如同被無形的鞭子抽中,硬著頭皮,拖著沉重的步伐出列:“臣在。”
    “狼頭山一役后,金國大軍行動遲緩,未能按約及時抵達上京外圍策應,致使遼國殘部得以喘息流竄,襲擾后方,為禍地方,延誤我軍肅清殘敵之大計!此乃延誤軍機之重罪!”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完顏阿骨打的臉上和心上,這些話雖然難聽,但多少給他保留了些臉面,背信棄義之類的話還沒說出來羞憤與恐懼讓他幾乎站立不穩,卻不敢有絲毫辯駁,大殿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彎曲的脊背上,充滿了各種意味--鄙夷、冷漠、幸災樂禍。
    “然而念你部在狼頭山阻擊遼軍主力,確有苦勞,且趕赴上京后尚能約束部眾,未生大亂,驚擾百姓,功過相抵,不予追究,但為酬金國此戰之功,亦為便于日后協同靖王行轅安定遼東及草原,避免再生事端,著令!”
    “金國所部兵馬,即日起,由靖王行轅統一整編調度!所有金國士卒,打散重編入北平行省戍衛軍及邊軍序列!原金國部族,妥善安置于遼陽府周邊指定草場,由北平行省樞密院派員監管,無令不得擅自遷徙!其部族首領、將領,凡有才能者,經樞密院考核,可入北平行省府衙或軍中效力,授以相應職銜!”
    整編兵馬!剝奪軍權!圈定居所!監管!這冰冷的旨意,如同抽筋剝骨,瞬間將金國賴以立國的根基徹底粉碎!完顏阿骨打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極致的震驚、不甘和絕望!他苦心經營的一切,他稱王的野心,他所有的依仗,在這一刻化為烏有!金國,名存實亡!
    一股血氣直沖腦門,他沒有想到在他卑躬屈膝,甚至愿意為魏國做先驅入草原征討遼國殘部的情況下,顧懷還會對他如此狠厲和無情他想怒吼出生,想駁斥這堪稱妄想到了極點的旨意!然而當他的目光,越過宣讀旨意的王五,觸及龍椅上那道平靜無波、卻仿佛蘊藏著無盡風暴與毀滅力量的身影時--顧懷的目光甚至沒有刻意落在他身上,只是隨意地看著輿圖的方向--所有的血氣、不甘和憤怒,都被一股更深的、源自靈魂的恐懼和徹底的無力感瞬間凍結、碾碎。
    他有反抗的余力么?
    在背信棄義都沒有提前打下上京的情況下?
    以遼東戰魏遼?
    他張了張嘴,喉嚨里發出痛苦的“嗬嗬”聲,最終,所有的力氣都化作一聲苦澀至極、近乎嗚咽的回應:“臣領命謝王爺恩典”身體深深地、如同折斷般彎了下去,仿佛被徹底抽走了所有的骨頭和靈魂,他知道,自己連同他那所謂的“國”,都已被徹底套上了無法掙脫的鎖鏈,成為了這新秩序下最卑微的附庸。
    他跪倒在地,被頭發遮住的目光瘋狂而又猙獰。
    大殿內一片死寂,三道剿殺令,一道鎖國旨,將靖王平定北疆、掌控一切的鐵血意志展現得淋漓盡致,遼國降臣們噤若寒蟬,連呼吸都小心翼翼,魏國將領們挺直腰桿,眼中是狂熱的崇拜。
    沒有什么繁文縟節,沒有什么含情脈脈,這場朝會與其說是征服了遼國的魏國靖王公開展露他的威嚴,不如說是雷厲風行地開始整合已占領的偌大區域,從遼境到金國,從西涼邊境到東海之濱,從今以后,就只能有一個意志。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中,一直端坐龍椅、仿佛置身事外的顧懷,終于動了。
    他緩緩站起身,拄著龍淵,那玄甲包裹的身影并不顯得特別高大,但當他站起時,一股無形的、如同山岳拔地而起的磅礴威壓瞬間籠罩了整個大殿!所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帶著極致的敬畏,聚焦在他身上。
    顧懷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緩緩掃視過下方每一個人的面孔,從噤若寒蟬的遼國降臣,到狂熱肅立的魏國將領,再到角落里那個徹底彎折的身影,他的眼神深邃如淵,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掌控萬物的力量。
    然后他轉身離開,這場朝會從頭到尾,他一句話都沒說,卻讓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他的決心。
    卻沒人能聽到他的心聲。
    “既然不得不當這個皇帝,既然盼了許久的休息泡了湯。”
    “那咱們就看看,到底誰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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